安平城直通外海,甚至可以说海入城池。载着郑芝龙及其五百名士卒的船舶刚启航不久。此时,一艘满载生丝的对日商船停靠在岩壁边。码头上,郑成功紧握着友人林统云的手,用日语说道:“统太郎,我郑家的命运,便托付予你了!”
“挚友之托,怎敢不尽力!”一身汉服的林统云说道。
“劳你这般长途跋涉,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并非如此,我又何尝不想回到日本,再睹家乡风景。”
“一路顺风……”郑成功听见船夫高喊启航,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林统云此行假扮大明商人,跟随他一同返日的还有一人——无尘庵的莽汉铁塔。他正站在甲板上,向码头挥舞着蒲扇般的手掌,眼里只有立在仓库屋檐下的程家小姐淑媛。
淑媛以及无尘庵的住客们,包括借宿的铁桥道人等,全部在清军围城泉州之前来到安平避难。林统云心中涌起一丝离别之苦,尤其是对那屋檐下的少女。与大明后会有期,又或者应该说与无尘庵……林统云忽地反应过来,让自己依依惜别的竟不是大明,而是小小的无尘庵。大明已名存实亡。商船渐行渐远。
多喜姨到哪里去了,怎不见她来送别?想到这里,林统云下意识地望向郑成功的方向,但好友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林统云在心里不由得埋怨了一句。就算忙碌,连目送挚友远行的空闲都没有吗?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如今郑成功肩负着郑家的前途命运,怕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安排撤退事宜去了。林统云对挚友又生出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情感。早年,林统云对福松只有钦佩之情,觉得此人七岁便离开娘亲,离开生他养他的日本,是何等的了不起。以至于每当他感到孤寂、无助时,都会呼唤“福松”以勉励自己。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生出了一种想要拍拍对方肩膀、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亲近之情。
唉,可苦了多喜姨……林统云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苦命母亲的脸。掐指算来,多喜姨到大明还不足一年,在这异国他乡,想必她过得如履薄冰。今日郑芝龙启程赴福州,带走了颜夫人及其子,多喜则被留在了安平。林统云多少能猜到多喜的心思。她十有八九是不敢看到返日的船舶,怕自己会难忍思乡之苦。船舶驶出水门,隐约能看见金门岛的轮廓。
郑成功的确军务繁重,但毕竟是给挚友送别,又有要事相托,他何尝不想挥手目送对方出水门。然而商船刚离港,甘辉便神色慌张地来到郑成功身边,耳语道:“多喜夫人自尽了,还请速归。”这短短两句犹如业火,郑成功感觉自己浑身发烫。下一刻,他已着了魔似的朝家里狂奔。
“为何!为何!为何!”
他想哀号,想流泪,但这噩耗来得太过突然,他还反应不及,心里乱成一团。多喜的厢房在郑府的最深处,留在家中的女眷已聚集在门外,只有郑成功的发妻守在母亲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