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我一人……”郑芝龙如坠冰窟,脑子里回响起儿子郑成功的那句劝诫:虎不离山,鱼不脱渊。虎在山中可战无不胜,离山却难逃猎户陷阱。鱼在渊中肆意遨游,出渊便躲不过渔夫之网。
“万事休矣。”郑芝龙悔不当初。不过,他长年在海上生活,遭遇了无数次九死一生,养成了苦中作乐的性子,越是绝境,便越乐观。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刚重拾镇定,轿子忽然停了下来,一行人要原地休憩一下。清军将校恭敬地问郑芝龙:“前路还长,将军是否要出轿歇息片刻?”
“正有此意。”郑芝龙下轿后先是回身看了看自己乘的轿子——只见这轿子装潢华贵,侧面刻有精美的牡丹纹饰,显然是高官要人的规格。他如释重负:最起码,自己不是囚犯。
这时,博洛笑着走了过来:“噢?芝龙兄酒醒了?”
郑芝龙问道:“殿下,莫要戏弄芝龙,怎么一觉醒来,就在上京途中了。”
“芝龙兄言重了。摄政王忽然下令召见,芝龙兄又一觉不醒,本帅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敢问是否已传信安平?”郑芝龙问道。
“事出紧急,不曾传信。不必传信,贵府迟早会知晓。”博洛答道。
“殿下,”郑芝龙忽然态度一转,语气严肃道,“清廷行事这般不讲道理,只怕免不了在犬子那里吃些苦头。”
尽管清军压境,郑成功仍有条不紊地在安平城中筹办了两场葬礼。首先是隆武帝的葬礼。清军处死隆武帝后,不可能大发善心,将遗体送还给安平,郑成功只能以御赐的衣裳祭奠。其次自然是母亲多喜的葬礼。
第一场葬礼在安平城内的文庙操办。那日,郑成功换了一身文人的儒服。他跪拜在祭坛前,高声念悼词:“成功当年是儒生,如今为孤臣。儒生读史书、习礼制,志以文章侍君。孤臣执干戈、率兵将,以武功复国。今日在此向孔圣人和先帝禀报,成功将脱去儒服,换上戎装!”左右将早已准备好的柴堆点燃。郑成功注视着越烧越旺的火焰,泪水从赤红的双目中夺眶而出。半晌,他毅然褪下儒服,将其投入火中。一旁的桌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御林军的锁子甲与头盔,他当着众人的面,换上了沉重的盔甲。
这一连串的举动有逢场作戏之嫌,但郑成功不得不为。原因有二,其一,震军威。虽是做戏,但不失为一种手段。其二,和孔孟之道诀别。儒家最重孝道,父母之命即便是错的,子女也不能反抗。郑芝龙降清,郑成功却决意抗清,这便违逆了孝道。既如此,弃儒从军便是!郑成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儒服、换军装,就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者,郑家将领只来了不到一半。万众一心,谈何容易。郑芝龙离去,郑家群龙无首,更难以指望众将领团结一致了。虽说郑成功身为长子,继承其父之位毫无争议,但他毕竟只有二十三岁,究竟能否扛起重任还有待商榷,而且他还有一半日本血统,这点在家族中仍颇受争议。
“怎么不见郑联?”郑成功问道。人群中不见郑彩、郑联两兄弟的身影。兄长郑彩前几日率军去了厦门,没回来出席葬礼并无古怪。但其弟郑联昨日还在安平城中。
归宅后,郑成功迫不及待地问甘辉:“郑联在何处,怎的没现身?”
“郑联将军今早去了厦门。”甘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