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氐州第一 相荷明玉 3133 字 1个月前

二娘委屈道:“我不识字。”

张鬼方一愣,又取笑道:“你这个小汉人,不认得汉字。我是吐蕃人,我都认得汉字。”二娘生气了,不去理他。张鬼方说:“我还晓得背诗经。你会不会?荡荡上帝,下民之辟。是这种吧?”

驶到药房,果然是一家大店!门口竖着牌子,开价收老山参、何首乌,收天山雪莲、川藏产的番红花。二娘已经急不可耐,推开张鬼方,跳下车就去拍门。

为防有人半夜生病,药房常常安排一个徒弟睡在外间,谁敲门都听得到。敲了一会,便有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拉开大门。

那小徒弟见了二娘,惊叫一声,朝屋里喊道:“二小姐找到了!”

不一会,药铺上下点起蜡烛,一个花甲老人披衣迎出门外,抱住二娘,哭道:“爷爷担心死了。”二娘也嚎啕大哭。这人想必就是张林生了。

原来张家传到这一代,财运虽然兴旺,人丁却愈来愈稀薄。独子、儿媳早早出事死了,留下两个孙女。大的那个前些年也得病夭折,全家只剩张二娘一个后辈。

张林生直把二娘当成掌上明珠,说了好一阵体己话,又要拿糖拿糕点给她。二娘兴趣索然,说道:“我累了。”张林生心疼至极,忙叫丫鬟领她去睡觉。

她身上穿的还是张鬼方的衣服。张鬼方叫了一声,二娘没听见,径自回屋了。张林生忙问原委,又说衣服明日洗净了再还,请他们进屋歇一夜。

张鬼方看祖孙二人情真意笃,对这个老头很有好感。再看天色黑沉沉的,天边又一直打雷,估计要下雪了,他便一口应下。

交代完小厮收拾客房,众人在里屋坐下,攀谈起来。张鬼方心里为这对祖孙高兴,笑道:“我姓张,双名‘鬼方’,祖上说不定是本家呢。”

张林生愣道:“哦,哦。”张鬼方挠挠头又说:“我们在路上捡到二娘……二娘挺机灵的,就是不记得路,也不记得家人姓名。以后若能做个牌子,刻了住址,挂在脖子上,应该保险许多。”

他为了二娘名声着想,不提是在窑子里赎出来的,只说是路上碰到。张林生连连作揖道:“多谢你们照顾二娘。”还拿了许多礼物作酬谢。客套半天,终于放他们回房睡觉。张鬼方大为感叹,说道:“这样热情,弄得张老爷还有点不好意思。”

阿丑心里仍有芥蒂,默默跟在后面。张鬼方教训道:“人生在世,偶尔还是要当几回善人。看着别人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阿丑心里说:“哪里轮到你这土匪说话了。”

张鬼方不满他不响,道:“阿丑,说话呀!”

阿丑才开口道:“你叫我闭嘴的。”

张鬼方抿着嘴唇,眉头紧皱,眼睛像狼一样眯着。僵持一会,他伸手要揪阿丑耳朵,说道:“你还为这个置气呀。”阿丑转头躲开了。

张鬼方一愣,也没非要揪耳朵不可。他收回手,慢慢退到炕边坐下,说:“我能信你吧,阿丑?”

他说得其实挺笃定,阿丑顺水推舟,只是点点头。张鬼方道:“今天呢,你看了那件外衣,我以为你是来偷武功的,所以有点生气。”

阿丑道:“那你敢让我和二娘待在一起,不怕我卷了衣服逃跑么?”

张鬼方笑道:“我盯着你呢。”阿丑道:“张老爷还是不信我。”

张鬼方惭愧似的笑笑,阿丑服软说:“算了。”搬了一床被子下来,打了地铺,蜷成一团躺下。

很长时间没和别人同住,暗中尽是张鬼方静静的呼吸声、天边滚滚的雷声,让他辗转反侧。

两个人谁都不声不响,僵持了有一刻钟,狂风一劲,下大雪了。张鬼方忽然轻轻地问:“你还醒着没有?”阿丑装睡不答。

张鬼方幽幽叹一口气,转回去躺着,听起来很失落。阿丑不情不愿问:“怎么了?”

张鬼方讶道:“你还醒着!”又说:“我家人丁不多,我爹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家里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娘,是吐蕃人,一个是我阿波拉。阿波拉就是祖父,知道吧。”

阿丑道:“我不会蕃话。”张鬼方道:“就是这么个意思。阿波拉是汉人,刀法举世无双。他经常说,年轻的时候,不单单是吐蕃,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阿丑一哂:“天下第一了,真的?”张鬼方不满道:“当然是真的。你看张老爷厉害吧,其实张老爷小时候不爱练功,现在也未必有阿波拉十分之一的厉害。”

阿丑心想:“现在张老爷倒是知道用功了。”隐隐有些预感。

张鬼方说:“有一日呢,我爹突然回家,带了几个仇人来。这几个仇人想要我家刀法,杀了我娘,又害死阿波拉,只剩张老爷逃了出来。我爹兴许也活着,但我不会认他的。”

张鬼方半张脸藏在被子后面,看不出来表情。阿丑想劝他别讲了,说道:“张老爷怎么突然讲这个?”

张鬼方说道:“这事过了也有十多年,现在讲起来,既不害怕也不伤心,我只是恨他们,所以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