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做的,我最是喜欢,比我做一百个、一千个还要好。”
玄袍魔君展开袖,随手替他挥开前方腐气,脚步不紧不慢,却道:“时间过得越久,越是容易回忆过去。站的越高,越是容易梦见故人。”
“我许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但当我翻开记忆一瞧……”
殷无极倏尔一笑,叹道:“我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的记忆,明明有那么长,足足有一千年,但是里面却只写了两个字。”
“师尊。”
半生伴君,半生出走。
他是背井离乡的游子,无根无归的浮萍,断了长线的风筝。
如今,还能回到他身边吗?
回不去了。
谢景行蓦然抬头,看向那用闲话平生的口吻,为他执灯引路的帝尊。
他收起了平日绮丽艳绝的魔魅之色,亦然不为讨他欢心,故作少年模样。
现在的他,兴许才是那个君临魔门的帝君,眉目之中没有喜悲,不动哀怒,绯眸中沉着一簇还在燃烧的火。
只是柴薪将尽,一切将终,极昼过后,就会陷入漫长的黑夜。
他的玄袍掠过脚下长阶,唯有灯,照着他近乎绝世的容色。
殷无极徐徐走向黑暗深处,背影孤绝。
他笑着,扬声吟道: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踏过幽深的长阶,他们抵达乐坊底部,竟然是一座挖空的地牢,泥泞潮湿,随着本体的死去,腐臭的根须已经停止蠕动。
殷无极照了一下墙壁,上面糊着干涸的血肉痕迹,极是可怖。
“这是人面树储备食物的地方。”
谢景行看见一个巨大的坑洞,里面是森森的骸骨,腐臭的藤须委顿其中,似乎因为本体的死亡而失去了生命力。
殷无极对南疆恶物的了解极深,淡淡道:“这类妖祸,哪怕是妖族见到,都要不惜代价除去,唯有巫族那群疯子会豢养入药。其生命力极强,只要活着一根枝条,让它捕食血肉,假以时日,又会复苏。”
说罢,殷无极随手丢了一簇魔焰下去,拉着谢景行的手,迅速从那腐烂的坑洞边走过。
“还是耽搁了时间,此树若是能早些发觉,定不会……”
谢景行一想他前几日还昏迷不醒,又叹了口气。殷无极绝不可能放下他不管,反而来处理妖物的。
对魔君而言,这红尘卷中的儒道弟子颇为多余,顺手护一把,是看在过往师门的情分上。
要他丢下自己去除妖救人,纯粹痴人说梦。
殷无极见他蹙眉沉思,伸手抹过他的眉头,把他的哀愁抚平。
他从背后轻轻揽住白衣青年,似是在撒娇,笑道:“先生怎么又不高兴了?本座又做错什么了吗?”
谢景行怔了怔,只觉脊背一麻,原是他的呼吸拂在他颈后,他似乎想要推拒,道:“没有,只是晃神了……”
谢景行侧头,却听殷无极在他耳边低哑地笑:“谢先生,莫要躲我。”
琉璃灯滚落在地,摔碎了,坠进那烧着烈火的坑洞之中。
霸道的火,足以将一切都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