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召我,不得不来。”殷无极于三步之外停驻,低垂眉眼,淡淡道。
“不得不?”圣人闲敲棋子,却是带着些怒意,“吾还为难你了?”
“不敢,徒儿观潮之时,领悟到新的剑意,所以耽搁了些时日。”殷无极扫了一眼明显是为他备下的东西,却没有如曾经那样,毫不避讳地坐下,与他嬉笑怒骂。
他向后退了一步,低下桀骜不驯的头颅,选择俯首行礼。
终归还是不同了。
“罢了,不与你计较。”谢衍阖目,连与他算账的兴趣都没,只是道:“有些事情要你去做。百家近日里争端日趋激烈,邀我去主持争鸣会,南疆那边的动静便由你负责,我会拨几个人给你。”
“不必,我一人足矣。”殷无极唇边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弧度都未曾变动,道,“带上旁人,反倒碍手碍脚。”
“南疆是妖族地盘,莫要轻狂。”谢衍斥他一句,却顿了顿,没听到他顶嘴,有些不习惯地蹙起眉,“你在仙门的确不错,但,天外有天……”
“弟子尊令。”
“……”谢衍本以为他会生气,见他如此柔顺,却是一哽。
“您闭关前嘱咐的事情,我已全部做完。”殷无极面色平淡地说道,“五十年内,已有一千三百零五名修士或凡人慕名前来,成功通过试炼并且入门的有三百七十五人,其中分入七贤门下者一百零一,余下皆挂十二名士门下虚衔。”
“别崖,你没有别的要说?”
“流觞曲水已翻修完毕,微茫山大阵的破损也暂时复原了,弟子在山脚下埋了八卦盘,但是真正修复还需要师尊出手。”
“够了。”谢衍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心绪已经再难起波澜,但殷无极无可挑剔的态度,却让他本能地有些不舒服。
他想斥责,却又无处斥责。
难道骂他太尊师重道?于理不合。
不如说,殷无极终于学会了打断自己桀骜的骨头,在他身边当一个乖巧又柔顺的徒弟,一个无可挑剔的谦谦君子。
可这个现实,却让他如鲠在喉。
“师尊乏了。”殷无极曲指,用灵火为他热了茶水,然后再退开一射之地,语气温柔,“便不打扰师尊了,弟子告退。”
谢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眸微微一暗。
一切是怎么变的呢?
大抵是从他渡劫登圣的那一日,他那桀骜不驯的徒儿,忽的就收起了所有的爪牙了。
登圣即是触及天门,确然是不同的。
谢衍在雷劫之中赫然睁眼,只觉极目之处,皆是碌碌蝼蚁,在他眼里再无差别。
往昔或是桀骜,或是轻狂的情绪,如今再回首,只觉幼稚可笑,不堪一提。那些嬉笑怒骂皆文章的过往,更像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
“若是成仙,是否预示着放弃俗世中的一切?”他这么想着,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是从层云之中落回海面。
他只是一顾,却看见一双炙热猩红的眼。
殷无极凝视着他的模样,有种末日般的绝望与狂热。
“师尊想扔下我,对不对?”年轻桀骜的青年,浑然不顾境界的压力,涉过海水,走到他的身边,带着些戾气攥住他半分水汽都未沾染的衣摆,好似要把他留在人间。
他的语气越发温柔:“您既然能丢下我一人去成圣,是不是总有一日,会再丢下我,羽化成仙?”
黑云散去,海水退潮,暮色四合。
谢衍垂眸看着跪在砂石里,憔悴狼狈的青年,竟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