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大道, 谢衍已然走完了九十九步。
境界至圣人,是修真者中的佼佼, 倘若再进一步, 便是叩天门, 凌霄登仙,自此寿与天齐, 亦然为天下人开启通天路。
数千年来,他一路行至此,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目标。无论成与败, 他皆无悔。但是, 殷无极却成了唯一的变数。
师与弟子千年相伴,要他轻弃这段缘, 他狠不下心了。
谢衍再度审视起当年的选择,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啊。他以为, 送殷无极入魔洲,保下他的一条命, 放他自由,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但他却自私到没有去问一句,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许谢衍知道, 但他刻意地无视了,只因为那个愿望是谢衍无法接受的€€€€他想要死在师尊手上。
曾经的天之骄子,因为他一句“活着”,宛如彷徨于荒原的厉鬼,终日浴血鏖战,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日复一日地沦落泥潭,受尽了寂寞与苦楚,却迟迟不得解脱。
他似乎是伤透了,因为他唯一的亲人也与他诀别,就算身负再惊艳的才能,他又能为谁所用,施展在何处呢?
今日再见,谢衍抚摸着他的轮廓,才惊觉,那存在于记忆中笑靥如花的少年,再也不复旧模样。
殷无极如一头挣扎的野兽,钳住他的肩膀,双瞳灼灼如血。
“不要同情我。”殷无极的唇角被他自己咬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脊背颤着,瞳孔几乎紧缩成一线,“滚开,谢云霁,你给我滚€€€€”
但他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力把师尊拥入怀中,困在臂弯里,喘息着,低头轻嗅他身上清冽雅正的香。
谢衍反手抱住他的腰,轻轻捋过他的脊骨,掌心下肌肉起伏着,好似疯癫的困兽不安的挣扎。他有点不适应,只因为圣人的手看似纤长脆弱,实则有着一击就杀死他的能力,但他明知危险,却依旧去放松自己迎接,好似翻开最柔软肚皮的小兽。
凶兽在磨牙吮血,殷无极胸中渴血的欲望攀升到极致,看着面前白皙的脖颈,竟是被迷了眼睛,竟是一抬头,便咬了上去,直到把谢衍颈间的皮肤咬出了血,没有一处不带伤口。
谢衍打定主意管他,哪是他这点小打小闹就能赶走的。
“怎么,在磨牙呢?”谢衍甚至低笑了一声,好似从无痛觉,单手按住殷无极的后脑,强硬地把他颤抖的身躯拥在怀里,甚至为此还送上脖颈给他咬,顺着他的后脑一路抚到他的脊背,似乎在给他捋毛,“嘴上说着要咬碎我的喉咙,怎么,啃两口就怕了?你就是这样恨为师的?”
“谢云霁,你别逼我€€€€”末路的野兽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的喉咙咬碎,但听在师尊耳中,却像是小狗在呜咽。
“色厉内荏。”谢衍展开手臂,纵着徒弟窝在他的怀中,吻他脖子上的伤痕。那些淤青与伤口本该伤不到圣人道体,但此时却像是雪里绽放的梅。“抖什么,不追究你犯上。”
殷无极身躯明显一颤。他的唇舌间品尝出血味,圣人的鲜血起到作用,那双染着血色的眸底逐渐清明。
“……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做师父的。”
沉重的喘息后,他听到殷无极带着些黯哑的声音。
他好像是难过了,唇在他苍白如雪的脖颈间游弋,舐去他的血。那滋味腥而甜美,足以点燃他喉中的渴,他恨不得就这样把师尊咬死,咽下去,吞入腹中,两人化为一人。但理智又告诉他,谢衍待他有多好,他不能。
是啊,他不能。谢云霁是他钉死自己,都不能去伤害的存在。
殷无极的瞳孔燃烧着腾腾的烈火,有意无意地吻着他齿痕之处,搂着谢衍的手臂微微收紧,神色如痴如狂,道:“以后你再收徒,不准这样对他们……”
不会了。谢衍心想,哪怕今后桃李天下,他也不会再像教殷无极一样,去对待任何一个人。
他之于谢衍,早已不止是徒弟那么简单。如殷别崖这样承载了他毕生心血的徒弟,一辈子,仅有一个,不会再多了。
“是我迟到了。”谢衍纵容他的逾越,轻轻叹息道,“你要恨我就恨吧。”
“那当然。”殷无极顿了一下,“我可恨极了你。”
但他每一次说着“恨”,眼神却都像是会说话,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爱欲,直到眸中涌动的光芒沸腾。
他总是被卡在他肋下的魔骨折磨。裂肤之痛倒还是其次。心魔的低语才是真正的病因。
他害怕自己疯魔时对师尊出剑,甚至尝试着折断自己的手骨。谢衍一制止他,他却压抑不住见血的渴望,抬手砸碎了数面墙壁,魔气却不受控制地流泻,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
圣人只得维持红尘卷,把他困在一方天地里,然后徒劳无功地尝试各种方法。
镇痛的汤剂已经完全失效,但谢衍明知徒劳,却还是日复一日地亲手调制药物,用尽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