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之剑,名为山海。
而他当时草创这一招时,取名“斩山劈海”,也是潜意识间想要超越他。
但谢衍太强了,哪怕他用尽全力去够,也无法碰到他的衣角。若是他无法勘破“超越”这一关,他始终只是谢衍的追随者,而非与他并肩。
“你方才的一剑……”谢衍的眼光何其老道,他看出了那一点乍现的灵光,“你似乎有所得。”
“心境已破。”青年的小臂还在流血,但他却笑了出来,道:“先生知我。”
他不可再仰望谢云霁了。
若要他的正视,他必须要走到同样的高度,与他看到同样的风景。否则,他只能这样彷徨在魔洲,无望地等着他偶尔想起时来见他一面,赏他些许怜悯。
如此被动等待,患得患失,指望他的恻隐与不忍,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修真大道,不过与天争命。
命途多舛又如何?被逼入魔又如何?若这天道要他的命,要夺他的魄,他就拔剑,亲手撕了那天道!
谢衍于是收剑回鞘,走到一旁,看着他遍体鳞伤的徒弟站在山崖反复地练着同样的招式。从最初的犹豫,到毫不迟疑,旋身、腾挪、劈刺、砍挑,每一道剑意,皆刻着无边无涯的狂浪与霸道。
他天纵奇才,入道修行,数千年来一直是他最好的徒弟。
他数百年煎熬,动心忍性,只为反抗天道强加的命运。
他一朝入魔,投死时义无反顾,离去时亦然背影决绝,从此,仙门不再有圣人弟子无涯君。他跋涉万里,离开他的保护,从此孑然一身,天下皆敌。
他历尽坎坷,无数次徘徊在死生边缘,也有过崩溃自毁,也有过不屈挣扎,哪怕龙困浅滩,于滩涂中曳尾,依旧能活出独一份的灼灼。
时至今日,他的剑,终于彻底摆脱了圣人谢衍的影子。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早年仙门的经历,会锤炼他的心境,冶炼他的斗志,让他在世事磋磨中变得更强。
而谢衍,将他的每一次成长都尽收眼底。他如天底下所有师父那样,看着优秀的徒弟,心中隐隐有着隐蔽的骄傲。
只不过他再不能光明正大地以他的师尊自居,向着旁人炫耀他的弟子。甚至,他还必须对他疾言厉色,与他划清界限,再也不能明面上过问他的事情。
圣人淡漠冷清的心境,再度出现几条缝隙,而他并不在意,而是凝视着那几乎摧山劈海的一剑,眼底有着几乎璀璨的光。
天地无涯,莫过于是。
*
红尘卷展开时,殷无极正结束了练剑,被谢衍难得唤到身边,要他陪着下棋。
残局还未分出胜负,时空仿佛骤然凝固,而原本执着棋子思考的青年,便双目阖起,忽的摇摇晃晃,倒在他膝上,沉睡不醒。
谢衍十分平静地把人揽到怀里,然后割破食指指尖,将一滴纯金色的,蕴含精纯灵力的圣人心血滴入他的唇齿间。
殷无极没想到,谢衍会如此不择手段。若是他清醒时,他是宁死也不肯吞噬师尊的修为,所以谢衍压根没有问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做了。
圣人心思缜密,为他织下惊天的罗网,全这一场骗局。
“你对他这样好,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解释。而他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明明什么都给不了你,还总是惹你生气……值得么。”红尘道化为的小童不知何时坐在了桌案上,声音天真而脆嫩。
“谢云霁,看着你,我倒是第一次有些不明白,情爱到底是何等模样?教你这样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你花在他身上的心血太多了,若是另择一徒养着,哪怕天资及不上他,却不必经历诸多痛苦,亦然会听话许多。”
“你问我,情为何物?”谢衍笑了:“万万年来,你见过无数人涉入这红尘,道劫、情劫、红尘劫,逐一勘破,难道仍然不懂?”
“他们不过庸人,都不如你。”红尘道藕节般的小腿来回摇晃,道:“我要听你的答案。”
“当你在问出值不值得时,就把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看做了交换。”谢衍不置可否,只是心血的流出,让他的面色有些微微苍白。“而情这一字,本就不该被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