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凌正欲解释,却听有风声传来。
他们皆是抬头一望, 却见白衣圣人随孤鹤飘然而落,振袖拂衣,足履水波如平地, 向湖心小筑掠来。
“若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世家不过尔尔,吾有何惧?”谢衍的声音从容传来,他一敛儒袍大袖,单手负于身后,大步走入小筑中。
“师尊此行可还顺利?”风飘凌连忙问道。
“世家气焰日盛,而仙门怨声四起。世家以为是在落我的面子,却不过是我纵容着罢了。”谢衍似笑非笑,“若是他们不把握这最后的机会,来我微茫山低头认错,却逼我出手整治,其千年根基,可就不保了。”
谢衍扫了一眼肃立的程潇,见他手中执着一封信,便知道自己要等的消息来了,于是转头道:“飘凌,你暂且退下,我与程先生有要事相商。”
风飘凌对谢衍言听计从,便退下了。
“信。”谢衍没有再多言半分,而是摊开手,显然是急于得知北渊消息。
“在这里。”程潇递过去,谢衍掂了掂,发现信封厚厚,极是鼓囊。
谢衍以为是徒弟给他写了万言长信,甚至还心情颇好地边拆边问:“北渊适逢大变,所幸他赢了下来,哼……那混小子,定是来找我邀功来了。对了,程先生此来之前,那小家伙还说了什么……”
程潇见圣人如此兴致勃勃,却半个字不敢回,低着脑袋装透明。
“这是……什么?”谢衍从信封中拆出了一封长信,还有一本装订成册的账册,随手一翻,却见上面皆用端正的小楷写了账目明细,具体到了何年何月自圣人处得到何种物资。
越是翻阅,谢衍的脸色越是沉如寒水:“他这是什么意思?”
“回圣人,您可以看一眼无涯君给您的信。”程潇不敢自己说。
“……这是,借条?”谢衍打开信件,只见一张票据状的纸张飘下来,他没有先看徒弟一手颜筋柳骨的好字,而是看了那端正楷书书写的票据。
只是一眼,程潇就听到谢衍拂袖一挥,竟是把嶙峋的假山劈出数个窟窿,溅了一地的石沫,他的神情就越发古怪了。
谢衍怒不可遏,把借条与账本掷于桌上,漆黑如潭水的眼眸中,竟然燃烧着灼灼的怒意,厉声道:“混账东西,他和为师谈利息?”
程潇咽了口唾沫,心想他可太苦了,在这对位高权重的师徒中间受夹板气,但还好这是最后一锤子买卖,得忠人之事。
“此行,无涯君还交代我一句话,‘若是圣人撕了信不看,便告诉他,您援助他的物资,十年之内,他会一分不少全数归还’,利息他也是参考了仙门的借贷的市价,保证不让您吃半点亏……”
“十年之内,呵,他说着要还我,却是狡猾得很。”谢衍哪能不懂他内心的那些小九九,冷笑一声道,“就是吃准了,我心疼他因为启明城遭袭一事,不会逼他当下还,尽会窝里横!”
圣人似乎是气的狠了,竟是连“心疼”都不避讳了。
“还有一件事,请圣人恕罪。”程潇原本是拱手而立,此时却于圣人面前,俯首便拜,额头触地,道,“在下本为杂家弟子,当年却因为半魔半仙,险些丧命,幸而得到圣人援手,于魔洲经营商路,为您耳目已有五十年之久,圣人之提携,程潇,此生铭记于心。”
程潇是个典型的商贾,无利不起早,却又有百家学风。他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感怀恩情,但他嘴上基本不提,办事却痛快。
谢衍看向他,等待下文。
“无涯君点破我的身份,并且告诉我,从此我不能左右逢源,只能选择一人效力。”程潇顿了顿,额头重重叩地,肃然道,“今日,大抵是我最后一次来仙门了。”
“你选了他?”谢衍似乎没想到,他在魔洲最忠心的属下也能被徒弟给拐跑,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你为我效力五十余年,我亦对你委以重任,今日,你却和我说,你要叛了我,投向他,我待你有何不好?”
“圣人恕罪。”程潇抬起身,眼睛却是坚定的。
“你要跟着他,是他逼迫的,还是你自愿的?”谢衍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反而笑了,“那逆徒,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教你这般魂不守舍,一心一意要替他卖命?”
“无涯君很好,无论是胸襟、人品还是能力,皆是出类拔萃……”程潇见他并不像是要责怪的样子,心想自己赌对了,也笑道,“他不愧是您的弟子,不止是在下,但凡跟着他的魔修,都要没了魂了……”
谢衍看着程潇充满热忱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留不下他这个属下了。
“这逆徒,不但用借条来气我,还当着我的面撬走我的属下,是算计着我不会杀你,还得好好地把你送回他身边。”谢衍原先是恼的,此时却叹息一声,笑了,“罢了罢了,你自去吧,你为我办事多年,如今寻到自己真正的去处,我又怎么会拦你。”
谢衍说罢,又转而挑起唇角,伸手抚他的头顶,温文尔雅道:“不过,人我可以放,但是仙门的情报网络,程先生可要全部忘掉。总不能让我赔上个人才,还要教他拿走我辛辛苦苦的布置,白白便宜了那孩子。”
“这是应该的,圣人请。”程潇相信圣人不会出尔反尔,应了一声,然后由着圣人给他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