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 崔循的生辰总是热闹极了。
到底是崔氏的长公子,自出生起便备受瞩目,后来入朝真正意义上独当一面开始, 想要与之交好、讨好的人就更是多不胜数。
崔循喜静, 对打着各种名义的筵席素来谈不上热切。但他也并非孤僻到特立独行的人, 每逢此时,也总会含笑应付宾客, 熟稔地与之寒暄, 谢过好意。
他从未有过这样冷清而别致的生辰。
也没有哪一回生辰, 能令他如今日这般触动。
萧窈并不会如那些宾客一样, 说着辞藻华丽的吉利话恭维他, 道了声“生辰安乐”, 便从袖中取了只纱囊, 抓萤烛去了。
她并非精心准备为他庆生。
只是有自己喜欢的去处、想做的事, 顺道带他来看而已。
可崔循还是因此感到久违的欣然。
他自少时起就被祖父教导应沉稳,经年累月下来, 与其说是喜怒不形于色,倒不如说,很少有什么能触动他喜怒情绪的事物。
早前因王旸之事,姑母曾泣不成声,指着骂他“薄情寡义”。崔循平静听了, 未曾争辩, 心中亦认同此语。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但与此同时,他又总是会被萧窈身上旺盛的生命力所打动。
萧窈与他截然不同, 喜怒都很热烈, 仿佛世上再没什么能约束得了她。崔循时常会觉着她像极了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有时又以为, 灿如骄阳。
清霜般的月光洒下。
崔循挑着风灯,静静站在原处,看她忙着四下抓萤烛。夜风拂过鬓发,如山林间的精怪,摄人心魂。
这时节,夜间总是会有些冷。
可萧窈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待到心满意足地将纱囊系起时,额上已经出了层细汗,四肢发热。
她下意识想要解下披风,只是指尖才触及系带,就被崔循拦下。
“夜风正凉,冲了风怕是要风寒。”崔循见她神色似是不情不愿,顿了顿,额外补了句,“届时须得喝药。”
萧窈果然悻悻放下手。
她在湖边大石上随意坐了,指尖勾着纱囊系带,随口道:“看,像不像一盏小灯。”
幽光映出姣好的面容,有只萤烛似是被光亮吸引,落在了她鬓发上,倒像是支独特的簪花。
崔循微微颔首。
“从前在武陵时,山中多萤烛,若遇着仲夏夜月光正好,景致比这里还要好上不少……”
崔循一向寡言少语,两人在一处时,大都是萧窈在说话。萧窈自顾自地说了会儿,稍一停顿,抬眼看向他。
崔循想了想,问道:“你常去吗?”
萧窈摇头:“阿父在旁的事情上虽纵着我,但山中总难免会有危险,他放心不下,只准我随着表兄他们去玩。”
萧窈虽散漫,但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知晓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恐怕应付不了,在这点上未曾违背过重光帝的意思。
“后来年纪渐长,他们或成家或立业,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就晏游与我年纪相仿,偶尔还会陪着玩闹。”她语气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怀念,但却并不惆怅,态度坦然。
崔循垂眼:“他曾带你看过萤烛吗?”
萧窈怔了怔,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晏游。正要回答,又意识到这轻描淡写一句话中所蕴含的隐隐酸意,抿了抿唇。
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萧窈与晏游自幼相识,到如今十载有余,少时更是常常在一处玩。若是这点小事都要计较,恐怕能活活醋死。
她虽未答,但答案已显而易见。
崔循握着灯杆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些。只是下一刻,便觉手背一暖。
柔软而细腻的手覆在他被夜风吹凉的手背上,小指微动,似是勾挠了下。
“你真是……”萧窈觉出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怎么都不该在人生辰时扫兴才对。
道理未必说得通。她短暂犹豫一瞬,抬手攥了崔循的衣襟,示意他俯身。
崔循尚未深思,已随着她的动作低了头。
萧窈懒散着不愿起身,依旧坐在大石上,只是稍稍挺直腰背,仰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下。
崔循猝不及防。
他就这么怔怔地僵在原处,直到萧窈退开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