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伯多禄,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阴间的门决不能战胜她。]
复活节之后的第五十天,耶稣升天之后第十天的主日,圣灵忽然以鸽子和火舌的形态自天上而降,落在各人的身上,使众使徒增添力量。门徒们自此开始在各地传播福音,教会从此建立起来。
霍克斯顿王国天主教会的中心、弗罗拉总教区的主教座堂,圣若翰洗者大教堂——也有人喜欢把它称之为“霍克斯顿圣殿”——几乎正位于首都老城区的正中央。整座城市和教堂都修建于十七世纪初、宗教战争分裂整个神圣罗马帝国之前,这使教堂本身和街边的古老建筑都带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那些圆形的拱顶和美丽的曲面全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前面是宽阔的步道,在这个周末,这里完全被参加主日弥撒的信徒和慕名来游玩的游客们挤满了。这些穿着严肃的天主教徒和在艳阳下穿着紧身热裤、戴着墨镜的游客摩肩接踵,形成了一副很奇特的画面。
这一日——基督徒称之为圣神降临节,犹太人称之为五旬节,是对于罗马天主教会而言最重要的四个节日之一,更被称为“教会的生日”,因此现在这种热闹的场面也并不奇怪了。管风琴声和钟声都将要响起来,太阳正在地平线边缘缓慢地下沉,给教堂的圆顶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紫色。
接下来是这天最后一场弥撒,大教堂的拱形大厅下面充满了脚步声和信徒们的喃喃低语,当然还有游客们愉快的交谈声。人群中间或有行色匆匆的神职人员走过去,大概是正在为弥撒做准备。
大部分游客都对执事或者神父不感兴趣,在随随便便任何一个教堂里都能看见神父。信徒们怀着虔诚之心来全国最大的教堂里听一场弥撒,而普通游客则希望能隔得远远地看一眼那位年轻的红衣主教,然后就可以在INS或者推特上发几张夕阳下大教堂的美图,再配上一行简单的文字。
——可以就写:“我见到了那位显现神迹的主教!”
当然了,现在主教并不在这里。如果有人愿意顺着大教堂北侧生长着青苔的石墙一路向前,沿着塔楼的旋转楼梯爬上二层,就会在楼梯口的右手边看见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简单的写字台和椅子、以及落地的穿衣镜和衣柜。向阳的方向有一扇很有年头的木窗,窗户是推开的,窗外的夕阳就刚刚好可以落在镜子上面,勉强可以照亮没有开灯的房间。
希利亚德·吉尔伯特·拉米雷斯,弗罗拉教省的大主教,此时此刻正站在镜子前面,调整肩上祭披的位置:这带着精致花纹的织物是鲜红色的,同主教们要戴着的高冠一样,都象征着圣灵降临时的火焰。
对于即将开始的弥撒来说,他算是全副武装了——这一身装束其实相当热,长及脚踝的、层层叠叠的长白衣和带着富丽花纹的祭披,用金色的丝线织出了十字圣架的纹样。拉米雷斯站在镜子前面,小心地抚平了衣服上面的褶皱,然后向一旁的架子伸出手去。
他的右手无名指上面戴着一枚宽大的印戒,戒面上面雕刻着一个复杂的花饰,这是弗罗拉的枢机主教戒指,是两年之前的梵蒂冈御前会议之后,教宗本笃十六赐给他的。
天主教会主张节俭——诚然如此,几个世纪之前,主教们的权戒上面装饰着贵重的宝石,好让每个人跪在地上亲吻他们的权戒的时候都可以用嘴唇碰到这无情且昂贵的石头。这年头他们只不过是用贵金属打造戒指而已,这不知道怎么就让信众可以忍受了。
他的手抓住了放在边上架子上的牧杖:鉴于教会一向有把信徒比喻成天主的羊群的习惯,自然用牧杖来象征神职人员的身份,只不过主教的牧杖由冷冰冰的金子和宝石构成。拉米雷斯手里那一根是洛可可时期的艺术精品,是绍恩堡王朝在三十年战争之后从菲尔格兰特迁都到弗罗拉、修建新的主教座堂之后,当时的国王亚伦一世赠给红衣主教的礼物,他拿起那东西的动作足以让历史学家当场心脏病发作。
拉米雷斯握紧了这沉重且冷的权杖,注视着镜中模糊的影像——那杖的顶端弯曲,用于牵引羊只的颈项。在握着这权杖的时刻,他是属于神的牧人。
那个女人踏进屋子。
“十字”查克站在房间的另一端,桌子后面,隔着长满霉斑的地板注视着那个女人,无疑掩饰自己外衣口袋里那一块硬邦邦的凸起:这些人只有在把什么笔直的、坚硬的东西对准别人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心安。
这间房屋其实离弗罗拉的市中心中心很近,从虚掩着的窗户就能漏进连绵的汽车鸣笛的声音和游客们的交谈声。老城区的道路窄得不行、交通十分糟糕,实在不令人心情愉快;但是等到天一黑,滞留在这些街道上的年轻人就会流进污秽的缝隙里去——这些随着旅游业而兴旺起来的街道上面酒吧林立,许多年轻人喜欢在那喝点酒,或者尝试些酒以外的东西。
这可养活了一大批人:小偷扒手、讨钱的乞丐、街头做皮肉生意的流莺,当然还有“十字”查克所在的“锚帮”,他们是弗罗拉第二大的帮派,经营范畴从合法的大麻再到不那么合法的“其他东西”,相当宽泛且多姿多彩。
而“十字”查克是锚帮在这个街区的一个小头目,他对面的这个女人则是他认识的一个毒品贩子安排来的,对方提供一种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的新型致幻剂,查克和他的手下最近正凭着这种从外国走私来的昂贵玩意在夜店生意中大赚了一笔。现在正是弗罗拉的旅游旺季,成千上万傻乎乎的外地人正涌入这个城市,正是个做生意的好时候。
那女人进门的时候懒洋洋地靠在门口的一个混混淫荡地吹了声口哨,保准没有两分钟,就会有人开口问她身上的哪个洞里塞了什么东西——因为来人是帮他们熟识的那个毒品贩子运货的,这是个危险的活计,但是总有些走投无路急需钱财的蠢人抢着干;为了躲避警察的盘查和在路上可能碰见的各种安检,这些运货人总有在自己的直肠是塞个三四包东西、或者把包装严实的塑料袋生吞进胃里的奇异能力。
每次来送货的人都是之前没见过的生面孔,毕竟他们的合作方也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次来的那个女人身材娇小,面容看上去出奇的年轻。“十字”查克也在各种帮派里见过不少这个年纪的女孩,她们中间有不少会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在嘴唇和耳朵上面穿许多环,而眼前这一个的打扮倒是没多么引人注目,就是显得有点鬼鬼祟祟的:她穿了一件在这个季节有些热的长袖外套,帽子压得很低,头发大概是盘起来了,只是在帽檐下面露出些许黑色的鬓发。
“你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不少。”查克说。
“外面堵车堵成那个鬼样子,你总不能指望我带着你要的东西乘地铁吧?”那女孩回答道,她快步走过房间,老鼠窸窸窣窣地沿着屋角跑过去。她比查克矮太多,在桌子另一边站定之后只能仰起头看他——查克注意到,她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灰色眼睛。
“他这次给我们带了多少?”查克不愿意在交通问题上纠缠,直接问道。
“这要看美人儿能给我们装多少。”屋角有一个混混低声嘟囔了一句,其他人轰地笑了起来。
那女人没理他们,只是盯着桌子上的东西:一个看上去很旧的皮箱,他们的那位合作方只收现金(不连号的旧钞票,哈),她说:“之前谈好的价格……”
“如你所说,早已经定下来了。”查克皱起眉头来,他不喜欢这个话题的走向,“他总不至于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想要坐地起价吧?”
“很多人都对他的商品……很感兴趣。我听说,那东西卖得很好呢。”那女人似乎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又不抬头了,在帽檐的遮挡之下查克只能看见她格外洁白的下巴,她的嘴唇好像勾着点笑意。
查克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要知道他的绰号叫“十字”可不是因为十字架或者其他慈悲的玩意儿,而是因为他脸上清晰可见的那道十字形伤疤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