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立了君王,却没有我的同意;他们自立了首领,却没有叫我知道;他们用金钱为自己制造了偶像,给自己招来灭亡。]
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微弱地呜咽。
他躺在地上,双手张开,长钉穿过手心、深深地嵌入到木质的地板中去,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了,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怪异的腐臭味,有蛆虫在紫红色的血肉中翻滚。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光头男人俯视着他,微微地撇着嘴角,露出一副审视的表情来。
“霍夫曼先生!”被钉在地面上的那个人努力地说,他的声音哑得吓人,因而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那皲裂的嘴唇尽力张合着,流泻出一连串不得体的哭声,“请您原谅我!我真的不是……”
“不是故意的?”被称为霍夫曼先生的这个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推了一下眼镜,显得很不耐烦,“你本来应该一起去查克那里收货,结果你就因为那见鬼的酒吧邀约而把这事情抛之脑后了——现在我们依然找不到他的踪迹,万一是他被捕了呢?如果他把这事情说出去,你有没有想过这对圣徒会有什么影响?对保罗又有什么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脚,用鞋尖重重地碾上的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手,那发出的声音有点像是车轮压碎烂熟的果子,那个人惨叫起来。
“我跟你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是吗?”霍夫曼继续说,他的声音黏腻、柔滑,感觉好像是蜗牛爬过皮肤。但下一句话被他大声呵斥出来,在黑暗的房间里面神经质的嗡嗡作响,“结果呢?!蠢货!”
这些词语突兀地终结了,霍夫曼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柔滑又缓慢地吐了出来,然后,那种凉飕飕的温和语气好像又回来了。
“总之,”他简单地说,嘴角微微地挑了一下,“你就在这里好好地、仔细地反省一下吧,或许神会原谅你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的未来一样,在原地挣扎起来,他的双手被钉在地面上,双臂被他的动作几乎拉扯成不正常的形状,看上去有些骇人。但霍夫曼似乎并不在意,他把鞋底的血迹在地板上蹭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阴暗的房间,跨过长长的台阶——
这个房间是位于地下室,建筑物地面以上的部分倒是较为明亮。如果有在网络上看过圣殿圣徒会那个引起争议的视频的人在场,就会发现这个建筑物内部的装潢很眼熟,赫然就是之前视频里的那个疑似教堂的房子。
实际上这并不是真的教堂,而是一个位于菲尔格兰特市乡下的私人建筑,从房子挑高的房顶来看,至少能说明这栋屋子的主人的确很阔;实际上,这附近已经全是农庄和牧场,这栋房子和周围七英亩的土地都属于同一个人。按照G.摩根斯特恩小姐的报告描述,这栋建筑物中住着保罗·阿德里安先生和其余四十多名忠诚的信徒居住在这个农庄中,不过其实到了两年后的现在,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了一百二十多名。
伊莱贾·霍夫曼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相当坦然地站在了阳光之下。从敞开的窗户向外看去,能看见有些信徒在农田里劳作、衣着朴素。完全可以想象,这样的教团往往是封闭的、自给自足的,而最为神秘的是,总有些信徒能相信自己正过着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
他瞧见那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站在十字架前——消瘦的身躯上穿着一件神父常服,胸前挂着十字架,和普通的神职人员没有两样——这个年轻人有一双十分蓝的眼睛,面容显得有些忧郁。他皱着眉头,一看见霍夫曼就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伊莱贾?”他说道,“这几天你的脸色都不太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没事的,保罗,我之前提到过,就是采购的事情出了点问题,我差不多已经解决了。”霍夫曼安慰他说,等到他对这年轻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倒是真的轻松又柔和了,他微笑起来,“毕竟咱们还有这么多人要养活哪——不过不用担心,你把经历专注于正事上就可以,听说今天又有人要来访是吗?”
“是,”保罗·阿德里安回答,他似乎不那么焦虑了,但是那种忧郁的神情并没有消散多少,这种表情就好像面具一样罩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高洁又心事重重,“是在弗罗拉那边的兄弟介绍的,听说是从退伍士兵互助会上认识的朋友。”
霍夫曼了然,圣殿圣徒团的大部分追随者都有着悲惨的身世或者严重的心理创伤,越是这种人越想在什么地方寄托自己的信仰。在这栋建筑物里,哭泣和PTSD是家常便饭,吃过的镇定剂比人喝过的水更多——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词,不过说真的,他们见过太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兵了,这些人往往很快能在保罗的关怀下找到人生的意义:比如说一心一意地为教派服务之类的。
当然,他喜欢这些老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当然不是现在应该谈论的话题。
国家安全局的办公大楼位于弗罗拉市东南部,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繁华的街区,周围布满了十九世纪末叶修建起来的砖瓦结构的楼房。住在这些狭窄街道上的老式公寓楼里的居民可能很难想象,电影里那些带着黑墨镜的特工每天朴实无华朝九晚五地在他们身边上班。
拉米雷斯坐在会议室的一端,屋子空荡荡的,坐在他身边的只有科尔森先生——加兰和她的整个小组都去菲尔格兰特执行任务了——科尔森告诉他,有一部分顾问由于身份比较特殊,或者是因为保密成性,身份顾问身份在安全局内部也鲜为人知。他显然就是指拉米雷斯这种身份敏感的人,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到两个星期之前,拉米雷斯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了“工作中”的加兰。
不知怎么的,在训练室外面和科尔森的那段谈话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这段时间之内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不幸的事实:他并不是真的了解加兰。诚然,他知道对方一直从事着危险的工作,切身感受过对方的血流淌在手指上的触感,但是他并不真的……见过对方战斗的样子。
他脑海里有一些怪而纷乱的念头,但是却并没有存在多久。因为门很快又一次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漆黑的职业套装、把打着精致的卷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的女人。她相当高挑,身材好到足以让坐在酒吧吧台前面的男的冲着她吹口哨;但是如果把她误认为是一个胸大无脑的金发美人绝对是个愚蠢的错误,她落在会议室里那两人身上的目光十分锐利,几乎令人不寒而栗起来。
“这位是我们的顾问玛蒂娜·施密特女士,”科尔森介绍道,那个女人向着拉米雷斯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她是弗罗拉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希望您和她合作,为我们的探员们提供一些建议。”
“主教大人。”施密特女士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一定早就知道这次案子的前因后果了,因此完全没有对出现在这里的拉米雷斯感觉到惊讶。她短暂地跟拉米雷斯握了一下手,然后就绕过桌子,在靠近窗户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显然科尔森是一个相当单刀直入的人——他向着墙上的投影画面挥了一下手,投影仪打在白墙上的画面被分割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看上去应该都是隐藏式摄像头回馈的画面。
“好的,”科尔森相当沉稳地说道,他的声音被桌上的话筒所收集,沿着线路汇入信息的洪流之中,最后必然会传达到远在菲尔格兰特的那几个人那里,“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诸位。”
施密特女士在面前摊开了一沓纸,她用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钢笔,有节奏地用笔盖敲打着桌面;另一边,拉米雷斯微微地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