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自出世便染上了罪恶,我的母亲在罪恶中怀孕了我。你既然喜爱那出自内心的诚实,求在我心的深处教我认识智慧。求你以牛膝草洒我,使我皎洁,求你洗涤我,使我比雪还要洁白。求你赐我听见快慰和喜乐,使你粉碎的骨骸重新欢跃。求你掩面别看我的罪过,求你除掉我的一切罪恶。]
车灯刺破了无边的雨幕。
那辆车是停放在安全屋附近的,“用于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加兰从客厅的抽屉里——一堆弹匣下面——翻出了车钥匙。现在拉米雷斯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注视着前方空旷无人的道路。
不如说他问加兰要不要一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再往深处想,比如说加兰如果真的答应了会怎么样之类的。细想起来他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方式十分尴尬,直白的说,他们两个的关系在任何有理智的人眼里都只能被称作“炮友关系”,这个词可太难听了。
他们两个出门的时候,克莱曼婷一脸“天哪我同事和这个国家的大主教一起跑出去开房了”的表情,无疑只会让人更加尴尬。
如果是更多年以前,拉米雷斯会毫不犹豫地说他很了解莫德·加兰,那个时候他知道对方喜欢的东西,知道对方在学校里交的任何一个朋友,知道她的老师们的名字和她的考试成绩,知道她周末和弗朗西斯·斯图尔特出去玩的每一个小时的行程安排。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对方乐于和他分享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或许就是为了以此来获得他的注意力。
在加兰十八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从温斯洛回来之后的加兰会在某个深夜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或者是在他从教堂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他家的沙发上。她的身上常有血腥味,有伤口和一些已经愈合了的新鲜伤疤,他们会做爱,她会亲吻他的嘴唇却鲜少提到自己的工作,拉米雷斯通过只言片语和报纸上某些语焉不详的报道拼凑出真相。
——现在的加兰会说拉米雷斯并不是特别了解她,恐怕她是对的。
就如现在这样的时刻,拉米雷斯甚至不知道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他倒是怀念一个吻了,可以把一切复杂的心虚扼杀在心底,把万千言语堵死在喉咙里面。他这么想的同时会谴责自己的怯懦,但尚且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他还是感到担心:出去加兰耳廓上撕裂的伤口之外——那处伤上面缝了几针,位置不好包扎,干脆狰狞地裸露着,皮肤上面覆着干涸的血迹——他注意到对方坐姿稍微有点不太对,合理推测,她被爆炸的气浪掀飞的时候确实撞得不轻,现在被撞到的地方可能已经淤青了起来。
这是促使他打破上车后的一片沉默的主要因素,他轻声问:“要不要我来开车?”
加兰转头瞧了他一眼,问:“您确定您知道这种007车上的车载火箭弹按哪个按钮发射吗?”
拉米雷斯:“……???”
“开玩笑的。”加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话是这么说的,直觉告诉拉米雷斯,安全局的车上不见得就真的没有车载火箭弹这种东西。雨不断不断地拍击着车顶,发出均匀的声响,加兰把车子发动起来。
然后她又说:“我之前一直很想让您坐坐我那辆车的。”
拉米雷斯知道,她指的是那辆1967款的灰色野马轿车。
往往这话之后应该接一句别的什么,要不然显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加兰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音响。
车子几近无声地行驶过街道。
然后拉米雷斯又想,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加兰是什么时候、从哪弄到那辆老式跑车的。她参军之前根本还没有考驾照,回弗罗拉以后就已经开始开车了。他对加兰的记忆之间横贯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以忏悔室那场令人难以启齿的情事为开端,以温斯洛市梅斯菲尔德中校手里那段触目惊心的拷问视频结尾,当一件事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的时候,你真的很难开口去问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并不是说他就全然不关心,不如说他越关心越难以开口,又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关心的立场。
广播里是什么音乐深夜电台之类的节目,放着某首调子轻快的情歌,拉米雷斯怀疑加兰根本不在意他们在听什么,只是为了不让他长久处于这种不知如何开口的不适里,才把广播打开的。
这样说来,对方倒是过于理解她了。
于是大主教只能继续直视着前方,看着雨滴在明亮的车灯之中化为千万银针,一路向下、向下。广播里一路唱着——
[Wir freuen uns immer wenn es regnet]
(每到雨天我们就会欣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