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恨人如杀人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6027 字 1个月前

[凡恼恨自己弟兄的,便是杀人的;你们也知道:凡杀人的,便没有永远的生命存在他内。]

星期一。

伊莱贾·霍夫曼的手指之间全是黏腻的汗水。

他不算是喜欢这样的触感,这种液体附着在皮肤上的感觉不知道怎么令他联想到血——他本身不厌恶血,真的,但是只有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计划的白痴才会把自己弄得满手都是血。那意味着某些事情偏离了他的预计,比起血本身,他更不喜欢血带给他的这种不祥的想象。

可这个时候他的手指之下不是什么冷冰冰的尸体,而是触感相当温暖柔软的赤裸的皮肤。那个年轻男人仰面躺着,绿色的眼睛空洞地直视着天花板,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微微地颤抖。

那年轻人全然是赤裸的,皮肤上交错着斑驳的勒痕和红肿起来的齿痕,他迷惘地皱着眉头,脸上是一种过于庞大的欲望和苦痛交织起来的神情,喉咙中泄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那个年轻人的脖子上绕着一条亮晶晶的链子,下端的吊坠已经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肩膀后面去了,但是霍夫曼知道那是一枚雕刻着苦像的十字架。

他放大的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斑驳的色彩,有的时候,霍夫曼怀疑他在这种时刻已经并不能真正了解那些色彩的含义——因为那是罗马式教堂的圆形拱顶,这一个穹顶下面画着的天顶壁画是受胎告知的画面,加百列的翅膀张开,向着圣母的方向伸出了手。

那副壁画的作者是一个来自波兰的艺术家,霍夫曼之所以知道那一点,是因为就是他雇佣那位画家的。

而此时此刻,霍夫曼几乎温柔地抚摸着年轻人的鬓角——金棕色的头发,发根的颜色乍一看几乎是棕色的,但是发梢的色彩却又浅上那么多,简直就好像是有阳光落在了上面。可遇而不可求的精品,霍克斯顿有那么多神职人员,但是只有其中一两个……

然后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霍夫曼皱起眉头来。

吉尔伯特·哈特曼是个混混。

没有更好的词可以用来形容他,我们一般说这个人“是个律师”、那个人“是个大学生”,再不济勉强可以说“这人曾经在便利店打工”,但吉尔伯特·哈特曼就……只是个混混。他从高中辍学以后就就一直在给弗罗拉市的三流黑帮当打手了,甚至就算是“打手”这个词都太好听了,他就是个收保护费的。

不如直说:他就是那种社会渣滓,而且是社会渣滓里混得相当不好的那种:整个弗罗拉市的“生意”都被施威格家族和锚帮垄断了,他们充其量只是跟在大鱼身后吃剩饭的小虾米。

而这个小虾米,原本日复一日过着重复的生活:和自己身材火辣的女朋友(他女朋友是个红灯区的妓女)生活在一个墙上长着霉斑的地下室里,有钱的时候磕冰毒、没钱的时候磕大麻,除了做爱以外的时间基本上都在互相抛污言秽语、吵架吵到摔杯子。

但是就在上周五,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忽然彻底崩塌了。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现在在用地下室那个油腻腻的水槽洗杯子,虽然这地方的所有东西都不怎么干净,但是他已经把那个杯子洗得近乎闪闪发亮了。然后他从手边堆满各种垃圾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盖子之后往杯子里倒了一杯。

然后哈特曼就端着那杯啤酒穿过乱七八糟的、狭小的走廊,地下室有个小角落之前是被他们用作客厅的——“他们”,自从上周五之后那个婊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反正是不敢回家——连弹簧都快露出来的沙发背对着他,屏幕是不是闪过一片雪花的电视倒是开着,那电视正在放一张盗版光碟,画面上正演着一个长头发的帅哥跳哈利法塔,地平线尽头有黄沙滚滚涌起,沙尘暴就要来了。

在他的地下室里,他的沙发上,坐着这个身材娇小的黑发姑娘,用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电视屏幕。

——而她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虚虚地环着一把贝雷塔92F型手枪。

哈特曼看着这场景就想要尖叫:老天,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他对这人一无所知,但是说真的一个正常人不能忽然出现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其他人家里,然后就忽然用枪指着对方、还指使对方给她干活吧?!

但是或许对这个黑发姑娘来说,一切都是说得通的。她听见声音以后稍微回了下头,她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灰色眼睛,颜色浅到虹膜的颜色与瞳孔对比起来都有点恐怖了,像是白化病人的眼睛的那种颜色。她的目光让哈特曼后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但是对方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是彬彬有礼的。

“我的爆米花要巧克力味的。”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理直气壮地指使道。

弗罗拉教区的大主教十分忙碌。

这不奇怪,任何一个教区的主教都是很忙的,更不要提你是一个教省的总主教的时候。更况且,这周三是圣若翰洗者诞辰的感恩祭,意思是这星期拉米雷斯又多一篇布道的讲稿要写。

这一天的下午,他在坐在书桌前面,本来是要写那篇布道演讲的,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又对着之前科尔森发给他的那几页笔记副本看了起来——周四的时候他去安全局,本来是想问关于笔记的事情的,但是却意外地撞见了加兰的那个暗杀议员的任务。

现在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参加市长竞选的议员被谋杀的报道,很多人认为这是黑帮对阿登纳想要打击毒品走私的报复,总之,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从教堂爆炸案上被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