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费肋孟书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9781 字 1个月前

[我保禄亲手签字:“我必要偿还。”至于你,你所欠于我的,竟是你本身。]

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穿过一群拥挤在一起的、鹌鹑似的记者,走进了安全局的大楼。长枪短炮都翘首以盼地对着门口,等着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穿着西装、面色疲惫的探员们进进出出,其中当然没有他们在等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已经是六月二十六日下午了,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都是一片对阿德里安神父的讨论,大部分记者从前一天阿德里安被逮捕的消息被爆出来之后就已经在门口蹲守。如果他是在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爆炸之后被逮捕的话,现在有很大可能性早过了四十八个小时,对方随时可能出来,而门口的记者们个个神情萎靡,显然都没睡好觉。

莫尔利斯塔压低帽檐走进去的时候,记者们竟然没发现他是谁——这也挺神奇的,霍克斯顿王室人丁凋零,人们又偏偏特别喜欢听王室八卦,莫尔利斯塔和他弟弟威廉这种血缘关系跟亚伦王子远成那样的参加一个活动都会被追着拍,可以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在聚光灯之下长大的了。

他进去的时候,怀特海德·兰斯顿正站在门口等他。

怀特海德这些年来看上去也没有变多少,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并不讨人喜欢的表情,又冷冰冰又英俊,像是不擅长把握人的神韵的艺术家塑造出来的大理石雕像。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这些疲惫野草一样从他的眼底生长起来——对那座小岛的勘察已经在数个团队的协同之下结束了,如果一个人在一个教堂白蜡烛其实是低温蜡烛的地方工作了那么多天,那他在结束工作以后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才对。

“我们要谈莫德的事情吗?”莫尔利斯塔问道,对方只是打电话让他过来,并没说是为了什么,但是既然现在事情的前提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落进了一个恐怖分子的手里,他们可能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谈了。

“不算是,我是想给你看点别的东西。”怀特海德说,他微微地一点头,说完这句话以后转身就走,一如往日那般干脆利落。

莫尔利斯塔就只能无言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们穿过一条条走廊——对莫尔利斯塔来说都很陌生,其实他之前只来过这地方一次,是跟爱德华·科尔森在一起,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正在军校读最后一年书,现在再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走廊上人来来往往,大部分都面色疲惫,一个身材极其曼妙的女人擦着他们的肩膀拐进了附近的走廊,光看她的背影都能猜测出她有个美丽的脸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莫尔利斯塔多看了她的背影两眼。

怀特海德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没瞧见这个人眼里有促狭的神情一闪而过,而是径直领着莫尔利斯塔走进有个房间:那大概是个痕迹检验部门的实验室,一群人在各种仪器前面工作着,好像嗡嗡作响的蜂群。怀特海德一路把莫尔利斯塔领到了房间的尽头,在那里,一张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纸质物品。

“他们在处理的那些都是霍夫曼的小岛上搜集到的证据,痕迹检验部门希望能通过这些证据里的蛛丝马迹找到霍夫曼现在的藏身地,但是我觉得……”怀特海德冷冰冰地比了个手势,以此来阐述对这种方法能否得出他们想要的结果不甚乐观的态度,“我们在岛上发现了这些,你可能会想看看。”

他递给莫尔利斯塔一个有着厚实的皮质封面的本子,那看上去是个相册,莫尔利斯塔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怀特海德耸耸肩膀:“往后翻。”

那个相册的最开头是很多保罗·阿德里安的照片,从他的神学院时期到之后在圣殿圣徒会里的都有,大部分都是他在弥撒上布道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谁拍的,毕竟那种活动应该不能照相才对。最开头的这部分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但是其后就不太对劲了,阿德里安的部分后面是一大批拉米雷斯枢机的照片,看角度以偷拍和监控摄像头截图居多。

莫尔利斯塔又往后翻了几页,眉心微微一跳。

后面的部分的主角依然是神职人员,但是一眼看过去全是裸露的肌肤和斑驳的吻痕,有几个人看上去明显不清醒,都不能用生理反应解释,估计是被注射了是什么镇定类药物之后的效果。

“这些都是那个岛上的神父。”怀特海德毫无助益地解释道。

再往后又是一些正常的照片,虽然看上去都像是偷拍,莫尔利斯塔估计后面这部分是霍夫曼的目标,不得不说他看上的人至少脸都很好看……他几乎翻到了本子的末尾,然后手指顿住了。

这一页是一张尺寸非常大的照片,一个年轻的黑发神父站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金碧辉煌的祭坛前面,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即将受洗的婴儿,婴儿伸出手去,好像要摸他的脸。他看上去近乎是肃穆的,但是依然没忍住嘴角那个小小的笑容。

——那个神父是威廉·梅斯菲尔德。

“我猜你弟弟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怀特海德的声音有点太平静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好受,“他没下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毕竟你弟弟身份特殊……但是我就是想说,毕竟现在我们也还没找到霍夫曼,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干些别的是么,如果你不放心的话——”

“我明白了。”莫尔利斯塔简单地说,他无声地合上了那本相册,眉头微微地皱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让人害怕。“我会安排。”

阿德里安神父正焦躁地扯着手腕上的手铐,手铐的另一端当然被拷在桌腿上了,这么干什么用也没有。

屋子是全部封闭的,只有单面镜玻璃上面映着他苍白的面孔,如果阿德里安能看见窗外的景色的话,就会发现那里是一片令人心神不宁的血红色的霞光。

他从岛上回来之后终于肯开口,然后安全局的探员们就绝望地发现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告诉他们霍夫曼的秘密藏身处在哪里。就这样,这天白天再没人来他这个审讯室了,他还心心念念地等着有人来之后跟对方说他一定要离开,无论如何他要找伊莱贾去问个清楚——此时他还不知道网络上和安全局内部已经为他吵开了锅,现在人人都知道他被安全局逮捕了,如果对方确实无法指控他犯罪的话,他的拘留时间也就要到期,其实他大可不这么着急,两个小时之内肯定会有一个探员来满脸尴尬地把他送走的。

——然后再至少派二十个人去跟踪他,这就是科尔森的意思。

可惜阿德里安并不知道这一点,后果就是在他焦躁地扯弄之中金属的手铐已经把他的手腕擦破了,他自己并不太意识到这一点,就如同他往往在最开始意识不到疼痛,直到苦修带嵌入皮肤、鲜血滴落在地上。如果他知道把大拇指弄脱臼以后可以把手从手铐里抽出来的话,他说不定都会立即照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那一声轻响从字面意思上听上去像是救命稻草,就好像什么人能挟着他想要的那个答案而来,阿德里安猛然看向那个方向,手腕上挂着的铁链装出桄榔一声脆响。

——但是紧接着一具身躯无声地倒进来,是之前守在这个审讯室门口的那名探员,身上还好好地穿着防弹衣,手指按在枪套上。阿德里安惊骇地看着这个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但是胸口还是起伏的,显然还活着。然后,一双踩着高跟鞋的脚停在了这具毫无生气的身躯后方。

脚的主人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被精致地打理的红发优雅地披在肩头;她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除了裙摆短得有些略微不得体以外,出现在安全局的走廊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您想离开这个地方是吗,阿德里安神父?”她微笑着问道,这是一个很有礼貌、过于得体的笑容,对方好像根本不愿意花精力让自己显得真诚,导致她脸上这个表情看了叫人心生不安。

阿德里安警惕地整个人都绷紧了:“你是——?”

那个女人轻飘飘地一歪头,答非所问地说:“您不想见伊莱贾吗?”

所以说这就是爱德华·科尔森看见的场景:

他看见安全局的一个探员被电击枪电翻在地上流口水,之前拷着阿德里安的手铐被撬开了,神父当然不知所踪。在他们知道从阿德里安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之后,对他的看守有所松懈,但是他毕竟还是重要的棋子,他们还指望用他去交换弗罗拉大主教呢。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从屋子里凭空蒸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已经有技术人员去调监控了,目前的反馈是说摄像头没有被黑掉、也没有什么视频被抹掉,这样说肯定是能找到罪魁祸首的——但是这是就透着一丝的诡异,伊莱贾·霍夫曼的人真的胆大包天到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安全局总部救人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进入局里的核心区域要经过重重安检,非得扫描指纹和视网膜才行。权限被录入到那个系统里的,只有管理层、少数高级探员和安全级别非常高的顾问……

……等一下。

科尔森脑海里嗡的一声。

这个时候只有怀特海德·兰斯顿在场,离梅斯菲尔德中校离开还不到四十分钟,他最得意的小队里一个手下在霍夫曼手里,另外两个手下依然下落不明,八成是被压在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底下了,至少现在搜救小队还一无所获。

——都到了这种时候上帝还要派别的神经病来考验他,这个世界对他真是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