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基督在以马忤斯的晚餐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18757 字 1个月前

[因为他依恋我,我必拯救他,他承认我的名,我必保护他。他若呼求我,我必应允他,他若有困苦,我必偕同他,我必拯救他,也必光荣他。]

伊莱贾·霍夫曼出现在地下的牢房里的时候身穿的是全套正装。

是真的全套正装,黑色晚礼服、白色马甲和白色领结,礼服领口规规矩矩地折着手帕,穿那一套进王宫去觐见国王都没有问题。加兰警惕地直起身子——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这几天她粒米未进,受的伤当然也更没人来处理。实际上,霍夫曼觉得她现在还能坐直就算是十分坚强了,更不用说还能摆出一副好像只要他对主教干什么对方就会扑过来咬他的姿势。

他想加兰知道很多事:上一次他进入牢房之后、事情发生的时候,加兰不能说是全然清醒的,但是以她的水平推断出前因后果不成问题。那么她也应当知道,在她全然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反抗也是没有什么用的。那真有趣,明知道毫无用处但是还是想要挣扎着保护什么人——说不定人类精神力量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只可惜没用。

牢房里又潮湿又凉,灯光昏暗,空气不可避免地泛着一股霉味,把弗罗拉大主教留在这里可真是一种罪过。霍夫曼满意地注意到拉米雷斯看见他的时候肩膀的线条微微僵硬起来,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就好像要把自己更加安全地蜷缩起来,却又强迫自己无畏地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这让霍夫曼想要微笑,他隔着牢房的栏杆闲闲地站定了,然后简单地说:“脱衣服。”

拉米雷斯被蛰了一样颤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你——?”

霍夫曼真的向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地伸出手去,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属下递给他一把手枪,他轻巧地转动枪口对准了关在隔壁牢房里的莫德·加兰,那危险的武器稳定地对着她的额头,然后说:“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了,脱衣服。”

拉米雷斯紧盯着他,然后霍夫曼用另外一只手拉了一下手枪套筒,随着上膛的咔擦一声轻响,子弹被推到枪管之中。弗罗拉大主教的整个身躯都是僵硬的,好像是某种漫溢着绝望气息的雕像,霍夫曼好像并不着急,他用大拇指把手枪的快慢机从保险推到射击那一栏,又是一声轻飘飘的声响。

然后,拉米雷斯慢慢地站了起来,手指犹豫地落在领口最上面一枚扣子上面,就在苍白的罗马领下方一点,霍夫曼看见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于是他知道对方应当是屈服了。

所以他盯着对方——人们在加尔瓦略山上看着基督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的神情。他们听见这个人自称是神的儿子,于是就觉得他的疯子,殊不知上主给他们送来了祂的独子。

现在伊莱贾·霍夫曼看着弗罗拉大主教的手指慢慢地、颤抖着解开那些扣子,扣子的数目象征着基督在世上活过的三十三年;黑色的神父常服下面是搭配罗马领的白色衬衣,白得好像是死人的裹尸布。霍夫曼看着他解开了所有的扣子,然后慢慢地抽掉了罗马领。

“祂的轭是柔和的,真的是那样吗?”霍夫曼用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问道。

弗罗拉大主教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有些深金色的发丝晃晃悠悠垂在拉米雷斯的额前,落下来的影子遮挡了他的表情。霍夫曼能看见他的颈背随着为了迫使自己冷静而不得不做的深呼吸而不断震颤,拉米雷斯松开手指,神父常服的黑色布料无声地委顿在地,就如同流淌的深色河流。然后他看着这位神父慢慢地脱掉鞋袜、赤裸的脚趾无措地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屋子里什么声响也没有,因此他解开皮带扣的时候声音响得有点惊心动魄了。霍夫曼在拉米雷斯脱掉黑色的长裤的时候分神看了莫德·加兰一眼——她脸上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是微微有点皱眉头,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这让他稍微有点不愉快。

最后长裤的布料也落在地上,大主教的耳廓红得跟要滴血一样,而霍夫曼觉得自己注视着对方就好像注视着基督用血所立的新约。拉米雷斯稍微站直了,衬衫下摆夹着的衬衫夹连接着腿上黑色的尼龙束带,可以让衬衫时时刻刻都保持笔挺,他在这些小细节上花得心思还真是令人十分受用。

霍夫曼看着拉米雷斯把衬衫夹也松开了,黑色的尼龙带在他腿上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衬衫固定带也落在地上的时候,拉米雷斯终于看向了霍夫曼。他的颧骨上还有一丝绯色,但是眼里那种无措却已经奇异地褪去了,大主教的声音发冷,他硬生生地问道:“这样就令你感觉到愉快了吗?”

“不止如此,主教大人,您记得我们关于‘崇高’的讨论吗?”霍夫曼微笑着回答,他的声音像油一般滑,“您的眼神让我硬得很厉害。”

“虽然可以做出这样精妙的布局,但是最后重点还是落在了人最本能的欲望上面。”拉米雷斯冷冰冰地扫视着他,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他竟然能把这个动作做得奇怪地大义凛然,“果然是我高估你了。”

霍夫曼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讥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脱掉最后的衬衫、背心和内裤,期间枪口平稳地指着加兰。那些浅灰色的布料衬得那些从不见光的皮肤白得惊人,但估计他也并不是疏于锻炼,因为他腰腹的线条十分优美。

虽然拉米雷斯在某种惊人的毅力之下似乎近乎冷静了下来,但是他这样全然赤裸地站着依然相当的局促,更不用说牢笼外面的人放肆地用目光打量着他。

“所以说之前我果然没有猜错,您头发的那种金色确实不是染的。”霍夫曼用一种奇怪的赞赏语气说道,他把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就好像站在博物馆里面鉴赏艺术品,“不过,您的皮肤倒是比我想得要更白,而且乳头的颜色也这么粉……看上去应当很柔软,不是吗?或许您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猜,一个小小的乳环就可以让您蜷缩在别人身下哭——”

拉米雷斯没控制住稍微缩了一下,他还没说话,加兰忽然在另外一边凉飕飕地呛了他一句:“你这么容易有感觉,想必没跟保罗·阿德里安上过床吧?”

这下连拉米雷斯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加兰的嘴角还是有淤青和血迹,但是她显然很擅长演绎怎么把俘虏自己的人气到半死,想必整个安全局的心理医生们都因为她这种自毁倾向而吓到心律不齐。

霍夫曼轻轻地啧了一声,好像是因为被打断了而不满:“何以见得呢?”

加兰稍微歪了一下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黑发缎子一样扫过一边的肩膀,这个时候有更多把枪如临大敌地指向她,空荡荡的拉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想起:“因为我看穿你了——你的小岛上神职人员的类型当然是多种多样的,但是你最想要的其实没有拿到手,不是吗?你提到‘崇高’,在这些神职人员身上,你把这一点和神迹联系在一起——而且恕我直言,你把它们和二零一二年的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那个圣母奇迹联系在一起。可是之前你既然没有下决心对弗罗拉大主教动手,就只能找另外一个人代替他,把那个人塑造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当然就是保罗。”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你说你想让他成为默西亚,在他成为你想让他成为的那个形象之前,你不会去动他,对吗?”

霍夫曼沉默了一两秒,那个得体的笑容如同退潮一般在他的脸上消逝了,然后又在片刻之后迅速挂回了他的脸上。他轻轻地说:“或许确实如此,但是你为什么就认为,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走进来操你的希利亚德呢?”

“你不会当着我的面做这件事的……如果你真的有胆量那么不设防,现在就可以把枪放下来,或者至少不要带这么多人进来。”加兰的嘴角依然是挑着的,“其实你也不太确定,如果你在我面前做到最后一步会发生什么,对吧?”

“噢,”霍夫曼笑眯眯地说道,灯光自他头顶上方投下,在他的眉弓上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更让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起来,“会发生什么呢?”

加兰轻飘飘的哼笑了一声,然后事情就忽然这么发生了——她猛然上前一步,手如闪电般从栏杆的间隙里伸了出去,手里有什么东西猛然甩了出去:那是之前搭配那件白色祭披的圣带,连拉米雷斯都没注意到那条带子在他把祭披盖在加兰身上以后被扔到哪里去了。

此时此刻霍夫曼带进来的那几个手下都谨慎地用枪指着她,圣带甩出去以后利落地被她绕上了一个人的手腕,随着布料破空的那一声锐响,她手上猛然用力一拽,那个人被她生生拖了过去,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重重地撞在了牢房的栏杆上面,中空的金属管像是乐器一样不断震颤。

霍夫曼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骨头断裂的咔擦一声,加兰用圣带缠着那个人的手,把他的手臂生生拖进了栏杆缝隙之间,然后往一侧一掰,当着他们的面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手臂。在那声惨叫还没有溢出他的喉咙的时候,加兰松开抓着圣带的那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就这样拧断了他的颈椎。

她松开手,那个人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们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刚才有很多机会向我开枪拯救你的手下的,但是你没有。”加兰轻松地说,其实她稍微有些喘,但是被自己不着痕迹地压下去了,“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你其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就杀我。我猜测你并不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但是想让希利亚德死大概要等到某个你认为合适的时间才行,换言之,你需要希利亚德至少活到某个特定的时间。所以我敢说你不敢杀我,也不敢对希利亚德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笑容如刀般锋利:“因为纵然你确实了解我,却不知的希利亚德的底线在那里——我们都知道对于天主教徒来说自杀是一种重罪,但是当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会突破他的底线呢?虽然他确实是个坚强的人,但是总有一条会导致他崩溃的极限,是吧?或者他身上发生了某些他无法接受的事情,或者他的爱人死了……你是这样猜测的,对吗?

“如果我们还在你的岛上,你可能确实有许多方法来阻止神职人员们自杀,但是现在事情已经不完全在你的控制中了。”加兰冷静地总结道,“如果我之前不去圣殿圣徒会卧底,你的事情可能可以做得更游刃有余一些,或许在原计划里,爆炸案发生的时候人们都不可能猜到是你干的,但是现在小岛和农庄都被安全局占领了,你其实损失了不少人吧?”

拉米雷斯看向霍夫曼,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依然是笑着的,然后他说:“你的机敏有点让人厌烦了,亲爱的莫德。”

“那就冲着我开两枪泄愤吧,”加兰眨眨眼睛,声音冷硬,“我觉得我现在可容易死了。”

霍夫曼哼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另外一个人挥了挥手,那个人把手里的东西扔过栏杆的缝隙,拉米雷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是一条轻飘飘的长白衣,还有一件鲜红的枢机主教礼服。

霍夫曼简单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穿上那两件衣服,然后转向加兰说道:“你知道,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可不止用枪一种的。”

“那么向我展示一下你的创造性吧,”不知道怎么,加兰的眼里好像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这让她显得更冷静、更冷酷无情,“我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弗罗拉大主教皱着眉头在那座位上坐下了。

——既然地下牢房的环境那样糟糕,最开始他们待过的第一间房间又是连墙都没有粉刷过的地下室,拉米雷斯是真的没想到这栋房屋里会有一间这样的房间:屋子里贴着品味相当高雅的壁纸,布料厚重的窗帘是半敞开的,向落地窗外看去,能看见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已经半垮塌的建筑物主体,想来如果教堂未曾被炸毁,坐在这个窗前是可以看见教堂的白色圆顶的。

他们一直就在大教堂附近,这一点拉米雷当然早就知道,但是现在坐在这里亲眼看着那废墟,还是感觉到恍如隔世。他们坐在窗前的圆桌边上,桌布洁白、桌子上装饰着蜡烛和鲜花,有两个打手板着脸站在门口。

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是《圣安东尼的诱惑》的草稿素描:圣徒跪十字架前祈祷,众魔鬼簇拥着他,魑魅魍魉在他身边尽情狂欢——这不是耶罗尼米斯·博斯那副著名的三联祭坛画的临摹版本,而是另一位荷兰画家的作品。

“这副是凡·莱登的真迹,很漂亮吧?”霍夫曼注意到了拉米雷斯的目光,声音温和地说道。拉米雷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回答他。

在拉米雷斯坐下的时候,霍夫曼装模作样地帮他拉开了椅子——这让他感觉到不适,这个人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温和与暴虐的混合体,看着大主教踩过地毯的赤裸的脚的时候目光里又透出某种放肆的饥饿。

“这是我向我的那位朋友借这栋房子的原因之一,”霍夫曼悠闲地向着窗口挥了挥手,“如我所说,我那朋友装潢的品味不怎么样,但是房子的位置确实很好。您坐在这里就会发现确实有很好的夜景可以看……虽然那个教堂的景色您看过很多年了,是吧?”

“你把被炸毁的废墟称之为美景,对吗?”拉米雷斯冷冰冰地反问。

“因为凡事都是要被毁灭的,等到末日审判的时候,祂不是还要毁灭我们——或早或晚的吧。”霍夫曼悠闲地回答,他的目光在拉米雷斯脸上的某处逡巡不去,“这几天我一直忙着处理手上别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看望您,我的手下告诉我您拒绝吃饭——那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您的小女朋友?”

拉米雷斯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愤怒的直线,并没有回答他,伊莱贾·霍夫曼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所以他就只是按响了桌面上的一个铃。

十几秒之后房间的门被拉开了,走进门的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打扮成侍者模样的年轻人,但是拉米雷斯看见他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那个年轻人有一头美丽的棕色卷发,发尾被用黑色的丝带小心地束起来。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就是那个三年之前失踪的、名为多米尼克的年轻助祭。

他进来之后全程没有看拉米雷斯一眼,稍微低着头,目光也僵硬地躲开了霍夫曼的审视。但是霍夫曼看着他,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他说道:“在我的岛上,我叫他‘保禄’。”

拉米雷斯仿佛感到不适一般皱起眉头来,他说:“他的名字叫做多米尼克。”

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有多久没被叫过真正的名字,他站在原地咬着嘴唇,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在我的岛上,他就是保禄。”伊莱贾·霍夫曼非常温和地反驳道,“您何必要对一个远离凡世的乐园要求这么严苛呢,拉米雷斯枢机?”

那个名叫多米尼克的年轻教士被绑架的时候拉米雷斯还不是红衣主教,听到霍夫曼这样叫,这年轻的执事很惊讶地看了拉米雷斯一眼,这实际上让他的心往下沉:这足以相见那个岛的消息闭塞到什么程度。

“你以为在你的岛上,你就是上帝吗?”拉米雷斯反问。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为什么不呢?”霍夫曼微微一笑,那个表情显得确实志得意满,“或者说——您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拉米雷斯稍微偏了一下头,好像不愿意看他,又好像厌恶他的厚颜无耻,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丝讥讽:“我以为保禄是你要留给阿德里安神父的名字。”

“那您就小瞧他的前途无量了——我要让他做我的默西亚。”霍夫曼轻快地回答,“而您,真可惜您是不可能走上我的岛了,我之前可想过好久……如果您在那里,那么我要叫你伯多禄,我的磐石。”

拉米雷斯的椅子脚发出非常一声刺耳的声响,是他不能控制地往后退了一点点,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愤怒多了些,要让霍夫曼说,正是这种愤怒加添了他的美丽:“这样,在你心里我们都是凡人——”

“……而保罗会成为默西亚,当然如此。”霍夫曼从善如流地感叹道,“因为人人都是不完美的,人类也只不过是对理念世界的拙劣模仿——拿您来举例子吧,主教大人,您也并不是完美的。因为比起神,您爱人爱得太多了。”

拉米雷斯看着他,那目光看起来就好像自己受到了冒犯——那是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睛——霍夫曼向着他安抚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所以我们还是绕回正题吧,我预定了一家相当不错的餐厅的晚餐……在最后的灾难降临之前,让我们吃一顿饭吧。您不用担心在我那些笨手笨脚的手下之前不能尽兴,亲爱的保禄会让您尽可能地舒心的,是吗?”

多米尼克依然低着头,然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吃呢?”拉米雷斯冷冰冰地反问。

这个问题让霍夫曼笑出声来,他看着拉米雷斯的目光就好像对方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他又伸手按了一次铃,然后说:“您当然会的。”

片刻之后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一路蹬蹬蹬跑进来,小鹿一样跳进了霍夫曼的怀里,笑着叫道:“伊莱贾叔叔!”

拉米雷斯耳边嗡嗡作响,那一定是他的血逐渐凉下来的声音。那个小女孩……他认识那个小女孩,她一年前才在父亲的陪同下在他所在的教区受洗,她的名字叫做伊洛娜。

拉米雷斯依然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带着同样是白色的花冠,黑色的卷发散落下来,向着每个人甜蜜蜜的笑着。那孩子不笑的时候像是小时候的加兰——因为那个年龄的加兰是不笑的,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发疼。

现在那孩子穿着和受洗那天相似的白色纱裙坐在霍夫曼的腿上,就好像她生来就属于那个位置似的。霍夫曼用手温柔地抚过她散开的黑发,问:“怎么把头发弄得这么乱,用叔叔帮你扎起来吗?”

于是那个名为伊洛娜的小女孩笑着把花花绿绿的头绳塞进霍夫曼的手里,同时问道:“伊莱贾叔叔,我为什么还是没见到我爸爸呀?”

“之前不是说了嘛,你爸爸很忙的,”霍夫曼一边给伊洛娜编头发一边柔声回答,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拉米雷斯一眼——后者正在极力放松自己的肩膀,好像想让自己显得尽量轻松闲适。显然他不能把那个残酷的世界展示在那个小女孩之前,不管霍夫曼给她编了个什么故事,他都得该死的跟着演下去,“所以说你得好好等他回来才行……叔叔听说你不吃蔬菜?”

“蔬菜有什么好吃的!”小女孩扁扁嘴,小声反驳道。

“吃蔬菜能让你的个子长得更高,你不想和你爸爸一样高吗?”霍夫曼说着在她的发尾系上了一个蝴蝶结,他编头发竟然还编得像模像样,“伊洛娜,看看对面这个叔叔……你认识,对吧?”

于是伊洛娜好奇的目光转向拉米雷斯,拉米雷斯只能努力向她微笑,他们中间有三五秒令人不安的沉默,然后小女孩忽然又一次笑了起来,露出了牙齿之间换乳牙留下的天真无邪的空洞。她愉快地说:“啊,是主教叔叔!”

她父亲是个虔诚的信徒,他们在教堂里经常见到——那个时候拉米雷斯可没预见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