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有腥臭代替馨香,绳索代替腰带,秃头代替鬟髻,苦衣代替胸衣,烙印代替美丽。你的男子要倒于刀下,你的勇士要死于战场。]
“我们有了一个新思路。”科尔森说道。
此时此刻天色欲曙,安全局的建筑物内部依然沉浸在浓重的阴影之中,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站在窗口,嘴角依然嘬着一些不甚明显的微笑,他站在这里的违和感看上去重极了,就好像浪漫爱情片电影明星误入悬疑片片场一样。
亚瑟·克莱普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疲惫又紧张地抱着他的宝贝电脑。他和克莱曼婷他们从废墟里逃出来之后当然去了一趟医院做检查,克莱曼婷因为手臂骨折而不得不休息了,欧阳赶回家去看他好几天没见的宝贝女儿,而紫衣主教则因为年龄问题被建议留院观察,所以现在只有他回到了总部。另外一边,兰斯顿站在离莫尔利斯塔最远的那个角落,不知道为什么嫌弃地皱着眉头。莫尔利斯塔好像并不在意,他问道:“什么?”
“昨天晚上有一个报警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科尔森说,他的声音很平稳,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很深,“有一个叫做伊曼纽尔·弗格尔的人报警——他是一个餐厅的主厨,被雇佣去一个私人住宅制作晚餐,然后那个住在里的服务生给他塞了一样东西。”
科尔森伸出手,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条白色的罗马领,白色领子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兰斯顿皱着眉头说:“这是——?”
“我们验了DNA,显然上面的血是属于加兰的。”科尔森说,“所以我们大体可以猜测,这是拉米雷斯枢机的罗马领,对吧?”
“我不愿意猜测事情是进行到什么地步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或者为什么伊莱贾·霍夫曼要雇佣厨师。”莫尔利斯塔心情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证据袋,他其实无意掩饰自己真的担心加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态度。“那么,那位弗格尔先生可以提供那个私人宅邸的具体地点吗?”
“很遗憾他不能,对方提供了专车接送他,而因为车上的窗帘他全程不能看见窗外——不过我们知道,霍夫曼的确还在菲尔格兰特市。”科尔森点点头,表情有点怪异:因为他为了得到霍夫曼的具体位置这一情报,不得不和某个他非常讨厌的人打交道,而那个家伙从他们的办公室里拐走了他们唯一的筹码。“我们用他回忆的车程长度大概推算了一下里程数——”
他用手远远地点了点房间尽头的白板:那上面贴着一张全国地图,以弗罗拉市的某家餐厅为起点,地图上被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那是霍夫曼有可能在的范围的标示。
“可是这个范围也太大了,按照这个画法,有一半菲尔格兰特市都在有可能的范围里。”兰斯顿皱起眉头来,“如果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的话……”
“等一下,我有一个想法。”克莱普忽然开口说,他的一只手在键盘上跳跃着敲击着什么,另一种手跟小学生回答问题那样举了起来。“这是拉米雷斯枢机被绑架的时候照的照片是吗?”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大家:屏幕上弹出的窗口是报道弗罗拉大主教被绑架的新闻页面,放在头条上的大照片是拉米雷斯靠在墙上,身躯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
科尔森他们这边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亚瑟和克莱曼婷正在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里奋战,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奋战失败被压在废墟下面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兰斯顿点点头:“是,怎么?”
“这张照片应该是六月二十四号早晨拍的对吧?那么我们可以通过这张照片上的光线计算太阳高度角,进而推算出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因为二十四号日出的时间是固定的。”克莱普语速飞快地说,他把屏幕转回去了,继续快速地敲打键盘,在屏幕中调出更多的页面,“然后我们已知六点半之前照片就已经被送到了《菲尔格兰特先声报》报社的办公桌上,那么用六点半减去照片拍摄时间……”
“就是他们从据点送照片所用的时间。”莫尔利斯塔说,“科尔森你的手下脑子还算是够用嘛。”
克莱普根本没理他,头也不抬地开始说:“我们可以用公式来计算那张照片拍摄的具体时间,sinH=sinφsinδ+cosφcosδcost……我的电脑已经把具体的日照角度处理出来了,菲尔格兰特的维度是北纬54°04——”
科尔森咳了一声:“亚瑟,说人话。”
“六点整!”克莱普高声说道,然后猛然顿了一下,“啊,或者是六点过一点点,因为计算出的太阳高度角不一定完全准确,最后结果有无差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么他们就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莫尔利斯塔问道。
“我觉得不到半个小时,”克莱普摇摇头,他正在放大那些照片的影印版,仔细地盯着看,“这些照片上的胶片颗粒感太明显了,虽然很离谱,但是我怀疑伊莱贾·霍夫曼的人用的是胶卷相机,这样就等于他们在六点整拍摄出照片、然后冲洗之后才能送到报社……虽然没办法确定彩色胶卷的型号,但是冲洗照片怎么也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吧?”
他把电脑放在一边,快速走向白板上挂着的地图,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根黑色马克笔。“就算是只需要十五分钟——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六点多菲尔格兰特倒是不怎么堵车,但是……”他在地图上以《菲尔格兰特先声报》报社为中心画了个小小的圆,“大概是这样的一个范围。”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圆,大概有三分之二和伊曼纽尔·弗格尔的那个圆重合,只圈出了一片相当小的距离,大概也就只有三四个街区的大小。
克莱普转身看着大家,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支笔,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我们要从这个范围里找出锚帮的据点。”兰斯顿说道,因为他们已经把伊莱贾·霍夫曼的身份翻了个底朝天,他在这附近绝对没有据点。
“我建议您直接给加布里埃尔打电话,她可盯锚帮盯了很多年了。”莫尔利斯塔语气平和地建议道。
科尔森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但是他声音里的某种调子告诉大家,他已经妥协了。
拉米雷斯隔着牢笼摸着加兰的手背。
她的手不再像过去那样凉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实际上她的指尖都是发烫的,显然是终于发烧了。拉米雷斯看见她蜷缩在墙角,眼角烧得通红,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面。
拉米雷斯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他一晚上没有睡:这不怪他,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张餐桌上摇曳的蜡烛就会又一次在他的眼底浮现。而加兰并没有细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必细说,一切后果都以最狰狞的方式呈现在她的身上。
他没想到有一天能看见加兰徒手给自己接断骨的场面,但是加兰处理开放性骨折的手法娴熟得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她当然不会说自己之前已经经历过多少类似的场景,实际上他们从未提起过发生在加兰身上的那些事情……这是他的过失。现在加兰躺在那里,依然蜷成没有安全感的一小团,仿佛护着自己淤青的腹部;拉米雷斯的手穿过栏杆的缝隙,努力往远处伸了伸,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加兰在梦中——或者昏迷中——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异常乖巧地歪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拉米雷斯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僵住了,他的手在原处悬了很久,然后开始轻轻地一下一下的磨蹭她的鬓角。
他的手指沾上了发凉的汗水和滚烫的皮肤,这让他的心脏隐痛。然后他的手指猛然被加兰拉住了,她闭着眼睛用完好的那只手把拉米雷斯的手拉过去,亲了亲他的手背。
“希尔。”她声音轻轻地说道,慢慢地睁开眼睛,拉米雷斯能看见她眼里的血丝和深刻的疲惫。
“……嗯。”拉米雷斯低声回应,感觉到自己的咽喉某处泛起一阵疼痛来。
加兰依然握着他的手,发烫的嘴唇贴着他的手背,她缓慢地眨眼,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说道:“……对不起。”
“什么?”拉米雷斯愣了一下,问道。
“很多事,”加兰依然低着头没有看他,声音非常平缓,发烫的呼吸微微拂过他的手背,“当初忏悔室的那件事,还有后来的很多事情……我并不真的认为你是伪君子。”
拉米雷斯皱起眉头来,她的语气让他心里升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只能尽量轻松地说道:“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我并不——”
加兰看了他一眼,眼里仍然挟着那种怪异的亮光,这种光芒向来指引着他,从一个黑暗之处向唯一的出口走去。他们忽然听到外面某处向前了一阵嘈杂的声响,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加兰忽然往拉米雷斯的手心里塞了某样东西:苦像,五十三颗木质的珠子,他在加兰九岁那年戴在她身上的那串玫瑰念珠。
“抱歉,”加兰小声说,她迅速松开了他的手,于是覆盖在他手指上的那一点热力也迅速地飘散了,“但是我们确实没有时间了。”
下一秒,地牢的门又一次被用力地推开了。
住在隔壁的那个叫伊洛娜的小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而伊莱贾·霍夫曼大步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每个人都拿着武器,有几个还挂了彩,走廊外面的某处,他们能听见一连串枪声响了起来。
霍夫曼看着加兰,低声笑了一下:“您能做的事情真的是多到让我吃惊啊,加兰小姐。”
“我的同事们来找你了?”加兰微笑着回答。
——二十分钟之前。
要是让莫尔利斯塔评价,他就会说:科尔森看上去脸都快绿了。
他不得不跟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通话,而这个名声狼藉的情报贩子——可能兼黑帮老大,虽然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那是她的副业——声音低沉又柔软,透着一丝的慵懒,正是这柔美的声线里的某个部分让他们的行动部主管更生气了。
当时科尔森已经把一部分钱汇过去了,字面意思的,跟这个人做生意总是要大出血的。从那美丽的红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地点都是一笔大价钱,而现在加布里埃尔正在说:“……位于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对面,那是锚帮用来处决叛徒的。据我的一位线人说,这个地点的地下有个很大的牢房。”
克莱普在地图上标了一个点,又转头向着科尔森点了点头——这个地点也正好位于他们怀疑的区域之内。科尔森那边正在联系其他小队的人,把他们分成不同的组去查证那些地点了,科尔森沉吟道:“这是最后一个地点?我看这个的可能性要大些。”
“这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地点,”摩根斯特恩小姐笑眯眯地回答,“跟你们负责情报的部门提供的文件大概重合了百分之三十,而我是个很讲道理的商人,你把你不知道的那部分的价钱付了就好。”
科尔森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皱起的眉头,他自动掠过了价格的部分,问:“保罗·阿德里安还在你那里?”
“嗯哼,”摩根斯特恩小姐轻松地回答,“我给他讲了很多他肯定没听过的老故事。”
显然科尔森完全不想知道她到底讲了什么老故事,他冷冰冰地哼了一声,提醒道:“你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吧?”
加布里埃尔轻飘飘地笑了一声:“那当然,我向您保证,等到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然后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在一片嘟嘟的忙音里,科尔森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对面的神色各异的几个人,说:“那么这就是要检查的最后一个地点了,其他小队已经派出去了,你们来检查最后一个据点吧。”
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因为他们显然是真的要因为这件事惹翻锚帮了。正如加布里埃尔所说,他们还没到准备好颠覆这样体量的黑帮的时刻,之后造成的动荡显然也够他们受的。但是在场的几个人只是点点头,只有怀特海德·兰斯顿多问了一句:“我们要和这个人一起去吗?”
他指的那个人当然就是莫尔利斯塔。
奥勒留公爵冲着他眨眨眼睛,声音相当低沉而甜蜜:“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我弟弟的事情,另一方面,你得承认你们的人手确实不够……亲爱的,你为此感觉到不满吗?”
克莱普在原地抖了一下,而兰斯顿那个表情简直让人怀疑他想拔枪对着这个人的脸开一枪。或者,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冲着这个人的脸开一枪。
“行了,行了。”科尔森疲惫地挥挥手,“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