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悲喜剧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9482 字 1个月前

[生活中的突发事件,偶然的姿态和语言,疾风骤雨般的疯癫:这种疯癫顿时使情节逆转,使人们震惊,使帷幕皱乱——只要将幕绳拉紧一点。]

在最开始的时候,似乎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在变好。

多米尼克终于出院了,就算是安全局也没法找那么多理由把他永远留在一个地方。不过欧阳常常带着伊洛娜去看他,有的时候还会带去自己的小女儿,或者他家那只金毛。欧阳在和加兰的对话中隐约透露出一些多米尼克似乎要答应去找心理医生的意思,这无疑让人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直平稳地过了一个月左右,到了十一月一日,诸圣节:初期教会纪念殉道的圣人的节日,霍克斯顿官方在这一天没有假期,但是教堂还是会举行弥撒。

在这一天,按照他们最开始的约定,伊曼纽尔照例按时联系了加兰。

“呃,我想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我本来一个月之前就该跟你说了,但是那个时候埃弗拉德的状态实在是算不上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在最近的那个电话里,弗格尔先生这样吞吞吐吐地说道,“但是总之……如果我跟你说我们可能在谈恋爱了,你会怎么样?安全局会杀了我吗?”

他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加兰正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演着一个主持人和嘉宾一起在路边吃香肠的访谈节目,而拉米雷斯正坐在她身边做抓握训练——他的手指还是会在拿细小的东西的时候颤抖,虽然他手上的伤口愈合的很不错,应该不会导致现在这样的问题。

在他们上次看医生的时候,医生委婉地表示他怀疑大主教现在手抖的症状是心因性的——医生还要求他保持耐心,医生当然会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而加兰知道,拉米雷斯其实看上去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有耐心。

“我从个人感情上来说绝对不会把你怎样的,”加兰笑眯眯地回答伊曼纽尔,“我支持你,真的——但是我的上司想把你怎样我就不太确定了。”

要是科尔森知道了大主教之后又有一个神职人员给他搞出了这种幺蛾子来,可能会想把什么人砌进水泥墙里吧。

伊曼纽尔:“……”

加兰挂了伊曼纽尔的电话的时候,访谈正进行到尾声,至少坐在电视机前的两个人都没有太在意吃香肠的时候到底要蘸哪种酱。加兰伸出手去握住拉米雷斯的手指,弗罗拉大主教抬起头来,他是微笑着的,那个表情是一种强行伪装的漫不经心,以此来标榜他安然无恙,他确实不在乎。

而加兰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会从梦中尖叫着惊醒的人。

“怎么了?”拉米雷斯问。

“洛伦兹神父那边的进展目前来看可能也不错。”加兰懒洋洋地回答,她把拉米雷斯的手拉过去,亲吻他的掌心,嘴唇触碰到了他掌心里那片伤痕留下的缝合后不平的伤口。他的指尖在她嘴唇附近颤抖,而加兰则保持微笑。

“这是件好事。”拉米雷斯说道。

“是的,但是越到这样的关键时刻越容易出现各种问题,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掉以轻心。”加兰低声说道,她并未告诉过拉米雷斯有关于里奥哈德·施海勃的那些细节,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让他因为那种事情分心比较好。“对了,梅斯菲尔德神父说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教友们都很想念您,您想要在今天去看看他们吗?”

拉米雷斯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今天是诸圣节。”

“是的,”加兰保持着那个笑容,“今天弥撒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她所表现出来的耐心和温和可能是连科尔森都无法想象得到的——但这无非也是一张伪装的假面,她知道自己实际上也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耐心——她瞧见拉米雷斯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好像想要开口却最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他慢慢地、艰难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当然了,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再未回到那个教堂。

“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试试,”加兰向着他眨眨眼睛,微笑起来,“你知道,我一向对你有信心。”

“他确定要来。”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放下手机的时候,这样笑吟吟地说道,“莫德发短信给我了。”

威廉——拉米雷斯枢机的秘书,当然也是在大主教无限期休假之后这些弥撒活动最主要的负责人,现下皱着眉头站在他哥哥的对面,身上穿着诸圣节弥撒主祭要穿的白色祭披。

现在仍在常年期内,祭台的桌布依然是象征着常年期的绿色,祭桌前方摆放的、象征着一年的四个时期的蜡烛,正点燃着绿色的那一棵。此时此刻,教堂里的一切都要准备妥当了,当天弥撒读经所需要的内容以及在牌子上写好,人们正在逐渐入座,瞻礼的钟声就快要响起来了。

而这场弥撒目前最重要的人物,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正瞪着他的哥哥,从嘴唇中间把词句嘶嘶地挤出来:“莫尔利斯塔,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也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我没有‘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弟弟。”莫尔利斯塔带着那种不讨喜的微笑回答,“我有点怀疑你总用这种语气说话是因为还在为之前那档事生气,对不对?总而言之,如果我们里面真的有几个人殷切地期盼着拉米雷斯枢机恢复常态,那也是你和莫德,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要尽一下我作为莫德的朋友的义务。”

威廉气鼓鼓地盯着他:“你跟你的每一个朋友都上床吗?”

“绝不是‘每个’,威尔,我对天发誓我没跟爱德华·科尔森上过床。”莫尔利斯塔继续笑眯眯地说,“好了,现在该你做决定的时候了,毕竟看时间他们就要来了。”

“你让我对他说谎——”威廉激烈地说。

“不,我让你说实话,因为今天唱诗班里的那位钢琴师确实来不了了,对吧?”莫尔利斯塔向他挑眉。

“……请你告诉我,你说这话的意思不是你或者你朋友用什么手段让那个钢琴师来不了,你们不会开车撞了他吧?”威廉微微拔高了声音。

“对天发誓我好多年不干这种事了。”莫尔利斯塔笑眯眯地摇摇头,“总之,威尔,你要知道我能干的也只有这么多,现在,有一个机会在你的面前,能不能把握机会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地在此停顿,与此同时,教堂的钟声已经想起来了。

“啊,我得走了。”奥勒留公爵微笑地向着他的弟弟点头示意,“我还是不要留下看仪式比较好,毕竟我不怎么喜欢教堂,我想教堂应该也不太欢迎我。”

威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是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看着他的哥哥转过身,懒洋洋地走向教堂外面一片模糊的晨光,钟声在挑高的穹顶之下不断的回响,连着人的胸膛深处也跟着一起震颤。

而威廉不得不承认他的哥哥说的是对的:有一个机会在他的面前,这可能是一段时间一来的唯一一个机会了。

拉米雷斯和加兰并不是从正门进的圣若翰洗者大教堂。

虽然难以启齿——但是他在人群之前还是会紧张和畏缩,于是他们两个从侧门进去,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刚刚走进教堂就看见威廉从不远处急匆匆地走来。

“主教大人!”他紧皱着眉头说道,“我没想到您来了——但是幸好您来了,我们这边不幸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拉米雷斯一头雾水地问道,加兰就站在他后侧不远处,真跟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一样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沉默无声。

“唱诗班负责弹管风琴的那位教友今天来不了了,他是忽然联系我的,我之前对这一点准备也没有。本来我们还有另外一位替补的演奏者的,但是这星期是他女儿的预产期,这个时候他恐怕正在医院。”威廉低而快地说——好吧,或许就如莫尔利斯塔所说,说谎也没有他感觉上那么难,或许,他也不算是真的在说谎,“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代替的人了,但是弥撒马上就要开始了,主教大人,您能不能——”

“威廉!”拉米雷斯忽然意识到对方要说什么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寒冷的战栗一般窜过了他的脊背,“你知道,我不能……”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站在公众的面前,就算是——就算只是演奏乐器也是那样,尤其是在这个教堂里。或许他不应该在这个年轻的、崇敬他的神职人员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但是首先,他依然得对自己诚实。

“我明白您现在的难处,但是我们也找不到其他的演奏者了。”威廉匆匆压低了声音,因为教堂的其他神职人员正在他们身边的侧廊里走来走去进行弥撒开始前最后的检查工作,信众已经入座,现在已经开始有人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唱诗班那边会演奏钢琴、可以在排练的是用钢琴伴奏的人或许很多……但是那个管风琴有五层键盘,更不用说下面的脚键盘,没经过练习的人是根本没法直接用那件乐器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来了几秒钟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