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有苦涩意味并充满必死命运暗示的事,我们会记在心头吗?]
拉米雷斯仰望着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对方依然站在楼梯的高处,这样的站位让他不得不仰望着对方,他怀疑这本就是对方的意图之一——这位名字都让不少黑帮人士胆战心惊的女士微微垂着眼睛,脸上挂着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她那精致的红发、那身衣裙、还有她脸上的那个笑容都天然地令人感觉到恐惧。
拉米雷斯干涩地吞咽了一下,他本身的忧心忡忡让他可以将更多情绪抛之脑后(比如说他曾见过这女人杀人,他仍记得对方向着那位神职人员开枪的时刻)。他点点头,说:“是的,有关于莫德的某些事……我想问问您。”
“真有趣,有关于您女朋友的事情,您不问她自己,却来问一个情报贩子。”加布里埃尔轻轻地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下楼梯,高跟鞋细得吓人的不锈钢鞋跟咔哒咔哒敲在木地板上。
很快,她懒洋洋地在拉米雷斯对面坐下了,幸好她显然不用遵循那个“跪在人脚下或者坐在人腿上”的原则,又或者塞西莉亚之前只是为了调戏拉米雷斯的。
加布里埃尔对着塞西莉亚挥挥手:“塞西莉亚,亲爱的,帮我拿瓶芝华士来,要调和的;拉米雷斯枢机——您要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拉米雷斯紧绷绷地回答,他现在有心思,实在是没法在饮料上分散注意力。
与此同时,加布里埃尔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性则说道:“说真的,您不应该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喝威士忌……”
“你也可以来一点,我不介意的。”加布里埃尔笑眯眯地回答,而那位面目严肃的男性则回以一个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的白眼。不过加布里埃尔完全无视了那个白眼,转向大主教介绍道:“这是萨迦利亚,算是我的秘书兼保镖兼健康顾问吧,”萨迦利亚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您应该没见过他,您上次来索多玛的时候他恰好在国外出差。”
萨迦利亚干巴巴地说:“那是因为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自己亲自出差——”
拉米雷斯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们两个:这主要是因为在加布里埃尔之前给他留下的那种高深莫测的印象的影响下,他从未想到过会有人与她如此自然地插科打诨(当然,莫德·加兰会与加布里埃尔对骂,他的莫德在很多方面都是与众不同的)。
这位看上去对自己的老板有很多苦水想吐副手站在加布里埃尔身后小声抱怨着,但是依然站姿笔直得像是一棵俊秀的树木。不久之后,塞西莉亚带着装着大约三指深的威士忌的杯子和茶回来了,她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留在了他们面前的小桌上,然后无声地离开这这片被阳光笼罩的空间:她大概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自己还是不听为妙。
加布里埃尔姿态懒散地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手工凿的冰球在杯子里磕碰出清脆的声响,看来这家索多玛里哪儿还藏着一位酒保。她仔细打量着拉米雷斯的面孔,然后问道:“你的小情人怎么了?”
拉米雷斯不太喜欢对方这个措辞,但是这也是加布里埃尔的常态了,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话道:“她在睡梦中尖叫。”
——这件事第一次发生的时候甚至有点吓到拉米雷斯了,毕竟按理说他才是更容易在睡梦中尖叫的那一个。事情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他晕头转向地从梦乡中挣脱出来,然后发现加兰已经好好地坐在了床边,除了黑发因为被汗湿而显得更卷了之外近乎没有异样。要不是那声尖叫在他将醒未醒之时如此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拉米雷斯近乎会认为那是一个幻觉。
他当然问了怎么了,他满心担忧、近乎有点不知所措,而莫德只是用更多细碎的亲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告诉他说那只是一个噩梦。说真的,这托词拉米雷斯一点也不信,他甚至都很难想象再可怕的噩梦能比加兰经历过的那些现实更加糟糕,而对方近乎是他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她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事件之后尚且没有出现心理创伤,最近又有什么能忽然把她打倒?
加兰没有告诉他答案——加兰第二天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去客房睡了。
而她本来是个凌晨三点下班也会钻到拉米雷斯怀里的人,他可不认为对方会因为什么“今天我工作很累”这种理由就跟他分床睡。
但是加布里埃尔·摩根斯塔尔肯定不知道这么多前因后果,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也不曾和加兰那样的人同床共枕过。所以对于大主教选择的这个打开话头的句子,她只是稍微挑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个十足清醒的人看着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的时候应该露出的表情。
“那样的话,您应该叫她去见心理医生。”加布里埃尔说,“而不是自己来找我,毕竟我现在只承接情报买卖的业务……还是说您想预约几个脱衣舞男去您家里表演,好振奋一下她的精神?”
对于这个一听就是调侃的建议,大主教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萨迦利亚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好像加布里埃尔的言行让他犯头疼一样。
拉米雷斯紧绷着嘴角摇摇头:“她的情况确实有点像是PTSD发作……但是这说不通,您应该也有途径知道,安全局最近没进行什么大规模行动,她甚至没怎么出外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情绪里。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慢慢地说:“但是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令我有些在意的事情,我不知道它和加兰现在的状况有没有什么关联。”
加布里埃尔语气轻快地说道:“说来听听。”
拉米雷斯点点头,他对那件事的细节记得十分清晰,于是有条理地讲述道:“那是发生在上个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的时候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六月的最后一天。
当天拉米雷斯回家比加兰略早一些,后者在到家的时候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当时拉米雷斯正坐在起居室读一份报告,加兰就在这个时候走进室内,他能听见靴子重重地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对方歪七扭八地蹬掉自己的鞋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在莫德·加兰愿意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可以像猫一样轻巧,但是她显然不在意在拉米雷斯的家里弄出点沉重的声响来。拉米雷斯抬起头,恰好能看见她拆开自己紧紧盘在一起的发髻,把那些富有光泽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她的脸上有轻微的疲惫之色,而且,以拉米雷斯对她的了解来看,她看上去有些烦躁。
“今天过得不好吗?”于是拉米雷斯这样关切地问道,并且并不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国家安全局有严苛的保密协议,加兰的绝大多数工作内容都是“五十年之内不得公开”的那种。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