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都是我

《曹汉》

水果一开始是上帝创造给没有工具的生物吃的,他们都有各自的秘密和被打开的诀窍。

人们都觉得荔枝毛躁,拨开时将指腹按得刺痛,但荔枝有一条浅浅的缝,从那里一捏就很轻易地可以打开这个粗糙的水果。

荔枝尖锐的外表下装着晶莹的甜蜜的柔软内在。

糜知秋和夏炘然的第一个吻只是开端,糜知秋甚至感觉自己这个姿势都累了,偷偷坐下来一些,又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得提起屁股。

夏炘然比他更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反应,笑了一下。

糜知秋就是典型的别人害羞自己更害羞,别人坦荡自己就要比对方更坦荡的类型,于是一屁股坐下来挑衅地看着夏炘然,却换来了对方笑得更厉害这个结果。

糜知秋相信“笑屁”这个词就是为了夏炘然量身定做的。

这个有些肆意的转折点大概是催化剂,本需要强装着才能藏起来的害羞被笑声融化了,把温柔的抚摸染上了一层原始的冲动。

糜知秋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却有些招架不住地用手撑住头顶的床板,夏炘然坐起来,把手心贴在糜知秋的背上,仿佛是揽在怀里让他逃无可逃。

糜知秋明明装了一肚子的冰激凌,这时候却热得滚烫。

这个吻的时间太久了,湿润润的,一开始还带着巧克力的香气,渐渐地就好像只剩下夏炘然的味道,糜知秋甚至来得及开小差回想以前对方极其克制的样子。

即使是帮忙把刘海撩到耳后,都几乎不会碰到耳朵。

就像个。

糜知秋半眯起一点眼睛,看到夏炘然因为离得太近反而模糊的样子,补全了这句话,就像个绅士。

成熟的喜欢好像是特别客气的,那些节制的靠近在来自于另一个男生时,就仿佛等同于隐晦的暧昧。

温水煮青蛙,慢热的糜知秋被这张暧昧的网逮住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偏爱夏炘然的克制,但又在这个得寸进尺的吻里怀疑自己是单纯地偏爱他。

等他们两走回书桌边上扒荔枝吃的时候,糜知秋嘴唇都木了,咬下一口果肉只觉得没有味道,于是控诉,“我失去味觉了。”

“是因为我太甜了吗?”

能这么面无表情地开这种玩笑,糜知秋怼夏炘然叹为观止。

毛躁的水果不只是荔枝,椰子也是狂野黝黑的外表下藏着雪白的湿润的内核。

水果大概是第一代魔术师凭借着想象力恣意创作的,随意地搭配形状和颜色。

但即使如此,夏炘然还是很难贴切地用某一样水果来描述糜知秋。

夏炘然把手洗干净,问糜知秋脑袋好没好点。

毕竟刚才撞得眼睛都红了。

糜知秋早就忘了疼,只感觉这句话听起来仿佛在说自己脑袋有问题,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舔了一圈裹着汁液的指尖。

又好像手指更加黏糊了。

于是他们两又拥有了一个粘着荔枝味的吻,像是外皮般浓烈的红色,又好像轻盈得是乳白的底色。

这个亲吻的末尾是夏炘然问他,“所以‘汉’是哪里?”

这个问题太过不相干了,糜知秋没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

夏炘然又轻轻在他嘴唇上贴了一下,“你说身在曹营心在汉,‘汉’是哪里。”

明明是打游戏时随便说的一句话,但糜知秋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窗外的夕阳顺着夏炘然的轮廓打出了光影,如果是平时,糜知秋脑海里大概会浮现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比喻来描述这一刻对方的好看。可因为这个问题,夏炘然就好像是蒙面骑士,挡住了一半的脸在审判自己。

甚至还色诱!

糜知秋想,夏炘然可真是敏感,还那么细心。

然后又忍不住腹诽自己,连偷偷吐槽夏炘然都好像在夸他。

其实这时候接一句“‘汉’是你”,大概就能蒙混过关了,就像他打游戏的时候装作没听见,对方就体贴地停下了追问。

但糜知秋还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夏炘然,慢吞吞地说,“并没有‘汉’。”

他们总是这样进行着让别人一头雾水的对话,夏炘然却听懂了一般反驳,“没有‘汉’就没有曹营。”

没有另一个想拥有的选择,就不会遗憾于现状。

夏炘然想知道,对糜知秋而言,商学院以外的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其实夏炘然不是个会把玩笑当真的人,只是他这一次想在玩笑里揪出那点真心问一问。

因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和糜知秋的对话里找到猫腻,糜知秋对于自己专业如此置身事外,就好像有另一件更让他有归属感的事情。仿佛一根翘在毛衣边的线头,对方扭捏地露出一点,又压起来挡住,而他终于忍不住想去拽一下。

夏炘然感觉自己有一探究竟的资格,又想确定是不是。

糜知秋在夏炘然眼里一直是个有能力又有目标的人,唯独这个学期就像突然停滞下来一般,随意地递交了一次简历,像是给身边的人和自己一个借口,被拒之后就再也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在图书馆学习,仿佛申请实习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或者说,更像是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夏炘然知道糜知秋不是那种受挫一次就开始逃避的类型,他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有不知道该干什么的那一天,除非是他在犹豫到底要做什么。

可惜这次试探没有被接招,糜知秋起身去洗手,“只是打游戏的时候口嗨而已。”

夏炘然就像个尾巴,也跟在屁股后面,“可是你以前说你不喜欢这个专业。”

他补充,“你还说你也不喜欢你原来那个专业。”

糜知秋相信这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但又记不清楚了,嘴上下意识反问,“我这么说了?”

说完他就想起来,这些话都是夏炘然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说的。

人在和人将近不近时,最容易说出真心话,过近或者过远都容易让表达变得越来越犹豫。

总不说真心话的人会忘记怎么倾诉,难得诚实还把说的话忘个精光。

夏炘然靠在洗手台边点了下头。

糜知秋耸了下肩,“确实是这样的,毕竟一想到要和某个专业打交道一辈子,就想变心了。”

夏炘然伸手在水龙头下沾了点水,手指一弹往糜知秋脸上溅水花,“渣男。”

话题突然去往了奇怪的方向。

那么长一句话夏炘然什么也没听到,就总结出了容易变心这个核心论点。

不愧是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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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

就像是那次去糜知秋家一样,两个人又在背上比划着玩最幼稚的猜字游戏。

糜知秋家里的那张床让人可以躺在上面展开双臂,然后打一个完整的滚抱住自己,而宿舍的床转半圈就有自由落体的危险。

不同于大家都是吐槽床窄,只有夏炘然吐槽的是床短,有一次他说自己都没有伸展着躺过,糜知秋还让他躺在上面示范什么叫床不够长。

对此糜知秋的反馈是,“真的唉。”

就像看到人比床长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一样,糜知秋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让夏炘然很想笑,“嗯,不是煮的。”

所以这么一个纵深都不够的空间,两个人盘腿一坐就感觉快要占满了,如果向后倚一点,糜知秋就好像能感觉到后颈的呼吸。

空气在一刻都是有波纹的。

人类的感知能力有时候比自己想象得要强,特别是这种安静的时刻,每一笔每一划都格外清楚,糜知秋连着几个字都答得飞快。

大概是这轻而易举的速度为难到出题老师了,糜知秋感到背上的手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写什么。

窗外没有婆娑的光影,这个楼层太高,只能拥有远处的风景,绿树因为黄澄澄的夕阳变成了暖色调。

糜知秋感觉到出题老师又开始写了,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靠在左边。

他想,是个木字旁。

“树。”

没有过大脑思考,糜知秋靠着猜测说出来。

夏炘然手指一停,特别惊讶某位同学怎么比划字都能抢答的。

“你背对着我总不能是看面相了吧。”

夏炘然下意识就先排除了这个错误答案。

“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会读心术。”糜知秋看着窗外的远处,有些好笑地想,如果自己出题,就会写这个字。

潜意识和直觉说起来是一样很玄的东西,本质上这只是一种基于周围现实环境的合理推理,但现实生活中的第六感大多不是因为明察秋毫,而是因为细腻的在意。因为感觉到了他停顿的瞬间,因为那个木字旁写得格外靠左。

有些巧合和歪打正着的猜测是不必要解释的。糜知秋多看了一眼对方可能看到的风景,就在这一刻显得好像真的料事如神。

不愧是成功让相信科学的夏炘然学会把面相挂在嘴边的糜大师。

夏炘然表示这非常不唯物主义。

糜知秋笑起来了,“那你再试一次,就知道我是不是会读心术了。”

于是他感觉夏炘然的手指又轻轻抵住了自己的背。

从左到右拉出了一条横线。

糜知秋等了半天也没有第二划,“倒也不用这么放水,写个一在这吧。”

夏炘然笑起来,“这是我写的第一笔啊。”

就等于只写一笔让人猜呗。

“你不如干脆不写,让我硬猜。”糜知秋说得特别诚恳。

夏炘然笑起来,又用手指补了一竖一横。

这三划太过普通了,接下来可以写出来的字千千万万,浩瀚的词典就像分母,里面装了唯一的可能。

糜知秋停顿了一下,“喜欢你的‘喜’。”

夏炘然笑起来,声音从糜知秋身后传来,猜不到表情,“这读心术也太厉害了。”

糜知秋选中了那个唯一,又或许他说什么,什么就成为唯一。

“真假的。”糜知秋有些不相信地回头,看见夏炘然很夸张地捂着胸口。

“真的,我刚才心脏都吓漏拍了,太神奇了。”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而床又太小,糜知秋翻身过去手脚没有地方放,干脆直接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

心脏就像一只小鼓,咚咚敲着。

人类是会带着初属性诞生的,糜知秋小时候就是个胆小的人,非常的惜命。

长大后他意识到这部分可能来源于他有一个心大的妈妈,所以他本能中知道自己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

那个年级的小朋友大概还不懂什么叫做惜命,只知道自己很怕死。

说来好笑,仅存的记忆不够糜知秋分析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怕死,也不知道几岁的时候为什么会知道死这个词。

那时候他妈妈还不是个爱买花喜欢打理花园的温和女人,他几岁的时候,妈妈也只是个二十几岁脾气暴躁的年轻女孩,每天都想穿着短裙去蹦迪。所以母性暂时没能统领那些调皮又爱欺负人的部分,家里留下来的照片和视频有好多都是他哭了之后,他妈妈一边在旁边狂笑一边拍下来的。

大部分原因在糜知秋已经不再爱哭之后早就忘干净了。唯独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他吃哈密瓜,不小心吃了一口皮,问妈妈这会怎么样。

他妈妈开玩笑地说,会死的。

成年人的玩笑在小孩子的世界就是灭顶之灾,糜知秋记得他那天是在惴惴不安和恐慌中度过的,睡觉前他紧紧把自己蜷缩在一起,认为不会有明天了。

那种孤寂和绝望,直到他长大后看人间失格都觉得不过尔尔。

他又害怕继续度过今天,希望用睡眠来逃避,又害怕没有睁眼的明天了。只感觉压住胸膛的时候有东西在微弱地博动着。

罪魁祸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过分的事,还拍照留念这个小孩子一边哭一边睡着,觉得很可爱。

那时候糜知秋还不知道那里叫心脏,只是本能告诉他这些跳动让人安心。

这是过去那么多年后,糜知秋很久违地听着这样的声音变困倦。

“你活着唉。”他因为侧着头小声地说。

“那我可真棒。”夏炘然也很小声地夸奖自己。

夕阳早就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收摊了,夏炘然感觉那个听着自己心跳的人快要睡着了,头发卷卷地散着,好像温顺地耷拉下来。

糜知秋之前染过的地方已经全部剪掉了,但是新长出来的发尾依旧泛着一点浅色,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放在手心好像也是有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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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

糜知秋再醒的时候,夏炘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大概是单人床真的不适合他们那么大两坨一起睡,糜知秋伸了个懒腰,感觉从脖子到肩膀一路到腰都别扭地酸着。

他转转脖子,坚信夏炘然趁他睡着打了他一顿。

夏炘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糜知秋像个虔诚的教徒,正跪趴在那里放松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