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
林中的树影从头顶移到身侧, 在湿绿的苔藓上拓出一片乌黑。
山中掠过一阵夜风,寒意四起。
他们已经在玉西山中转悠了快三个时辰,依然没有看见来时的路。
方屿高估了自己的记忆, 也高估了自己找路的能力。
他甚至开始怀疑, 现在他们走的这个方向……其实压根不是通往庄子的。
方屿朝姜天成靠近了些,将斜刺里吹来的风挡在身后:“少爷, 冷吗?”
初春的暖和是有时限的, 加上他们今日出门本就穿得不多,姜天成的嘴唇已经隐隐泛起淡青色。
方屿伸手去探姜天成的掌心, 姜天成躲了一下,嘴上硬邦邦说着“不冷”,入手明显一片冰凉。
方屿要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给他, 被姜天成拒绝了。
“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姜天成说着,眼神滑向一边。
方屿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人连他的被窝都睡过了,现在却嫌弃一件穿在外面的衣服。
不过他也没有勉强,看了看远处只剩下一抹光晕的太阳,对姜天成道:“少爷, 那我背你吧。再这么走下去, 入夜了也走不出去。”
方屿体温高, 两个人挨着总能暖和点。而且姜天成平日里不常动, 今天停停歇歇走了这么久, 应当也到了体力的极限。
可是明明面带倦色的姜天成却仍然坚持道:“不用, 我自己走。”
和方才拒绝衣服时的倔强如出一辙。
仿佛莫名闹别扭的小孩。
方屿还想上前再劝,正走着路的姜天成忽然脚下一滑, 眼睁睁朝着前方两人粗的树干撞去。
好在身后的方屿眼疾手快, 拦腰将他抱住, 阻止了一场头破血流的悲剧。
但这下无论如何方屿也不让他自己走了,他对姜天成说,如果实在不让他背,他就只好扛着他走——像扛庄子里养的小绵羊那样。
“少爷,你不想在山里过夜吧?晚上这大山里的山精野怪若是出来吃人,你说它们是更想吃细皮嫩肉的少爷,还是吃我这个皮糙肉厚的下人?”
方屿一面找路,一面出言恐吓背上不安分的人。
还别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谣传,对姜天成这种泡在蜜糖罐里长大,从没见过外头险恶的小公子而言,是要起点作用的。
姜天成想起自己在话本子里看过的种种鬼怪故事,果然自发地乖巧了不少。
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白日葱翠可爱的山林开始变得鬼影幢幢,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一些古怪的声音,仿佛幽暗处当真藏着觊觎新鲜血肉的魑魅魍魉。
姜天成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闯入了某个不在人间的异境,不自觉将方屿脖子抱紧了一些,说:“你、你怎么不说点什么?”
好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都盖过去。
方屿察觉到少年的紧张,嘴唇微微扬了下,从善如流道:“学业忙吗?少爷最近很努力啊,年后都没怎么见你来过庄子了。”
姜天成:“……” 一开口就叫人接不下去话。
合着人家压根没发现他的故意冷落,还一副很欣慰的语气,只当他是改邪归正了。
姜天成不高兴地甩脸色:“当然不忙!就算忙,跟我有何关系?我又不要念书的。”
方屿想起来福过年时说过的话,心道现下这里就他们二人,正是谈心的好时机,遂试探道:“可是我听来福说,少爷以前很会念书的。为什么不想继续念呢?”
又不是刘家的傻胖子,坐在学馆里都算是受罪。
姜天成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想起自己不是非得要回答他的问题,便冷冷地扔下一句:“要你管。”
方屿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