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腊月, 方屿和姜天成都在忙忙碌碌,这一年就在悄无声息中走向了尾声。
直到李一树背着一大/麻布口袋的年礼从庄子上过来时,方屿才惊讶地发现, 这一天竟已是小年夜了。
“今年庄子上歇得晚, 所以我才待到现在,”李一树灌下一大口凉水, 冻得直哆嗦, 抹了抹嘴巴解释道,“我一想你肯定还忙着, 多半不得空过来,就把东西都给你拿过来了。”
他指了指那堆东西,“腊肉, 瓜果, 两扇鹿肉,还有一只拔了毛的鸡……米面太重我就先替你放起来了,等开了春你自己回去看看是卖还是怎的。”
方屿略看了看,诧异道:“哪儿来的?怎么还会有米面?”
他跟着姜管家来姜府之后,姜管家明明同他讲过, 往后拨给他的月例就从府上发, 庄子那边除了先前跟他说好的提成, 别的一概并入月例银子里。
李一树摸了摸后脑勺, 憨笑道:“姜管家说, 米面是按你先前在庄子上干活的日子算给你的。其他的嘛……嘿嘿, 今年托你的福,我多分了好些东西, 就随便给你拿了点儿。我想着你在姜府兴许用得着呢?这过年过节的, 不得上下打点一下啊?”
方屿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我哪有什么好打点的, 做好份内事就够·了。你分这么些给我我也用不上,都带回去给家里。”
谁知李一树一听见“家里”,脑子登时拐到别地儿去了:“对了,今天是小年夜啊,屿子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我爹可念叨你好久了。”
李一树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料方屿想了想,居然想通了:“行,那我也回去看看舅舅舅娘吧。”
他将里面那只鸡提出来放到一旁,拢了拢袋子:“鸡我留下,其余东西你都带回家。”
“那怎么行……!”
方屿打断他:“就当我借花献佛,给舅舅他们带的年礼了,行吗?”
李一树拗不过他,嘟嘟囔囔半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又将麻袋背上了。
不过想到方屿愿意跟他回家,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爹应该会很高兴的。
方屿在街边又给李一树的妹妹们买了些饴糖和甜糕,和李一树在城门口雇了一辆村民的牛车,朝着李一树家所在的村子去了。
若是不算上辈子,方屿迄今也有三四年没去过舅舅家了。
倒不是不惦记这个舅舅,只是一来,在方家时他日日被他爹和农活捆在一起,实在没有那个闲工夫特地去走亲戚,二来……他的这位舅娘也并不是太欢迎他。
孩提时,李一树看不过他常在家中挨打受饿,屡次将他领回自己家里,好歹有一口热饭能分给他吃。
然而李一树家有三个孩子,原就过得十分艰难,就是一口热饭也稀罕得紧,平白多出一张嘴当然是雪上加霜的事。
舅舅心疼外甥倒是不说什么,舅娘却忍不得,私下里跟舅舅吵过好几次嘴。
后来方屿便不去了。
他不想搅得人家里不得安宁,让舅舅为难。
而如今答应李一树去,是因为他们的买卖有了眉目,李一树帮着他做事,于情于理他都当去对舅舅交代一声,好让他们放心。
再者……他心里也确实有些挂念他这位为数不多的亲人。
只看看舅舅好不好,看过就走,方屿想着。
“爹!娘!你们看看谁来了!”李一树一进屋便大声嚷嚷道。
“兔崽子天天一惊一乍吵吵啥!谁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李永丰骂骂咧咧到一半,豆大的眼珠子忽然瞪成了牛眼睛,“小、小屿?!真是小屿?!”
“舅,您身体可还好?”方屿眼眶有些发热。
上辈子李一树跟着他在城里遭了大罪,也不知后来如何了,若是叫舅舅知道,定然伤心欲绝,万一要有个什么好歹……都是他的罪过。
眼前精瘦黝黑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粗糙的手掌砰砰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
“你小子……你小子!”男人嗓音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让舅看看,长结实了不曾?几年不见,又抽条了……”
李永丰拉着方屿进屋坐,又吆喝着让他婆娘赶紧给方屿倒碗水来。
舅娘见到方屿,照旧不冷不热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反而是两个小表妹格外热情——
尽管几年前她们见方屿时还不怎么记事,却也知道喜欢“好看哥哥”,更何况这好看哥哥还给她们塞了一堆平日村里根本见不着的好吃糕糕。
含着糖的小姑娘嘴甜地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比看到李一树开心多了。
舅娘收下了那一大堆年礼,脸色也跟着缓和了许多,没多会子便哄着女儿进里屋去了。
舅娘一走,李永丰就埋怨他:“你来便来了,怎的还带这么多东西?有那个闲钱,自己留着讨媳妇儿!”
方屿:“……舅,这些其实都是表哥带给你们的。”
李永丰吹胡子:“瞎说八道!他能有那能耐?!一看就是你给他置办的,又来哄我。”
李一树:“……”行,他认了。
紧接着李永丰又道:“一树,你有没有好好谢过你表弟?尽给人添麻烦!小屿啊,我们是真没想到,一树跟着你去当个长工能有这么好的收入。今年家里的日子好过多了,过年还能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两年可多亏你了!”
方屿笑道:“没有的事,是表哥自个儿能干,不然主家也不能这么赏他。”
李一树插嘴道:“爹,翻了年我还要跟着屿子做买卖呢!”
李永丰又瞪他:“就你?你那副德性还能做买卖?你可别拖你弟后腿!”
李一树:“……”
方屿看李一树被他爹损得快要气昏过去,连忙忍着笑,将他们的打算细细同舅舅说了。
李永丰对这个大外甥显然比对儿子放心得多,不管方屿同他说的能不能听懂,反正一个劲儿地点头,顶多再嘱咐两句,让两兄弟在外要互相扶持,和和气气的。
李一树在旁边翻白眼:“我俩好着呢!还有比我跟屿子更好的人吗?净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