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天成说话的姿态虽恭敬有加, 这话里却有些盘问的意思,
姜老爷不轻不重地斥了他一句“不得无礼”,可并没有阻拦他, 而是不慌不忙喝了口茶, 默许他继续问下去。
这些看上去旁枝末节的地方,其实也是他方才想问的。
奈何夫人实在太激动, 一见到小儿子回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对这位恩人感激涕零……他还没有机会插上嘴。
那朴实的中年汉子名叫高昆,是住在旁边村里的村民。
昨日他挑了家里做的酱菜来城里卖, 傍晚收摊准备回家时,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
“他说是跟哥哥出来耍走丢了,不晓得咋回家, ”高昆表情憨厚, 有着浓浓的乡音,“俺问他家在哪里,他也讲不明白。那阵子天都要黑啦,衙门里也没法去,我就想着先带他回俺家, 反正离得近, 赶明儿还能再来找。”
据高昆说, 可能是姜天业遇着他的时候又冻又吓, 所以当晚一时没想起来, 到第二天才跟他说, 自己姓姜,住在都城里的一座大宅子里。
因为姜天业说不清地名, 也记不得路, 高昆更加不知道乡都里鼎鼎有名的姜家, 只好慢慢找人一路问过来,所以这时才到。
天衣无缝,好像一点问题也没有。
甚至姜天成还没有开口细问,他便自顾自地把那些可能会招人误会的地方解释清楚了。
就连在一旁听了全程的方屿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如果硬要挑刺的话,大概就是……
他的话实在太天衣无缝了。
像姜天业这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哪怕真是好心人捡到了送回来,也难免会遭遇主家的疑心病——焉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拐了去,好来骗取赏银的呢?
面对如此处境,鲜少有人能保持冷静,不动情绪。
饶是姜家家风宽仁,父子俩各自心中的怀疑也并不少半分,只是没有表现得那样赤裸裸。
然而,这高昆说的这些话,却像是提前预知他们所有可能的疑惑,刚好将它们妥帖周全地安抚了一遍。
哪里像个笨嘴拙舌的庄稼汉?
但猜测做不得准,更不能成为定罪的凭证。
至少就眼下看,这男人确是姜家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姜老爷再次客客气气地谢过高昆,给他封了厚礼。方屿自告奋勇,要亲自将他送出门去。
回过头来,见姜天成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姜老爷皱着眉头刚想训他,瞥见他脸颊上的伤口,又勉为其难地收回嘴边的责骂,粗声粗气地问:“上药了不曾?”
“……什么?”
姜天成茫然抬头,见姜老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回过神来,摸摸那条血痂随意道:“上过了。”
姜老爷并不知道那伤口是自己砸出去的茶盏所致,听说用了药也就不再多言,对他道:“天业虽全须全尾回来了,但你这次得长教训。作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幼弟无论如何都是你的失责。”
姜天成垂头应道:“是。”
“姑且罚你在房中面壁思过三日,反省自身。”姜老爷道,“行了,这几日你也累了,歇息去吧。”
……
方屿回来时,姜天成还倚在软榻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爷没有为难你吧?”他走上前,给姜天成倒了一杯热茶。
姜天成接过茶杯,顺手就把茶喂进了方屿的嘴里,喂完还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贤惠得无师自通。
“没有,只是让我在家面壁思过而已……”姜天成不在意这个,迫不及待地问起别的事,“那人有问题吗?”
方屿摇摇头:“看不出来。”
他刚才送高昆出去,路上随便跟他聊了几句,没有探出什么端倪。
一切都像高昆说的那样,他只是个偶然进城来的庄稼汉,恰巧就遇见了迷路的姜天业。
“但我觉得有一点说不通,”方屿蹙眉,“他说的那个时辰已经很晚了,那时候我们在城里找了不知多少地方,都没有人见过小少爷。难不成是小少爷专门挑了人少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