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屿走出门一看, 李一树被三五个中年人围在中央，正跟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有病吧你们？我们凭什么不能在这儿开食铺？这条街你家的啊？”
“怎么了？”方屿走到李一树身边问他。
李一树还未开口，为首一个作秀才打扮的男人看着他义愤填膺道：“你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吧？你们这铺子不能开在这儿, 会影响孩子们做学问, 有伤风化！”
“对！就是！搬走！”他身后数人附和道。
此时临近散学，龙门坊间正是人潮来来往往的时刻, 四周已围过来不少想买糕点的客人和闲来无事的街坊店主, 一齐兴致勃勃地堵在门口，看起了热闹。
方屿客气地笑了笑, 先问他：“阁下是？”
那秀才趾高气昂道：“我们家的孩子都在这附近学馆书院里念书，听说你在这风雅之地搞这些乌烟瘴气的玩意儿，特来讨个说法！”
方屿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刁钻的找茬, 奇道：“我瞧这位兄台像是读书人, 劳驾您解释解释，小店不过是卖些吃食给学子们填肚子，如何能算有伤风化？难不成在这位兄台眼中，风雅之人竟连吃喝也算下流了？”
李一树乐出声，帮腔道：“可不是嘛！下流的人看啥都下流！”
那秀才听完居然没生气, 而是不慌不忙地斥道：“无知竖子！一看就知没念过书, 我不怪你。今日我就来教教你——《左传》曰, 宴安鸩毒, 不可怀也……你可知是何意？意思是, 沉迷安闲享乐就像喝毒酒一样, 会害死人！”
“龙门坊紧邻咱们上府乡的各大学馆，一向是只卖笔墨纸砚和典籍清供的, 为的就是给在此念书的孩子们提供好学、勤学、乐学的氛围, 而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四时食铺开在此处, 根本就是在毒害学生们。乡亲们，我们作为孩子的爹娘，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秀才向众人朗声道。
“就是！自从开了这个食铺，我家儿子连晚饭都不回家吃了，天天就惦记着这口！还偷我的银钱，就为了买几块甜糕！”
“对对对，听我儿子的先生说，他这段日子念书念得越发一塌糊涂心不在焉的，中途还要溜出来偷嘴，都怪这个什么四时，勾着他贪吃！”
秀才这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深文大义从天而降，叫那些原本只是嘴馋来买糕点的围观人群都恍惚起来，好像自己贪图这一口甜，成了多么不要脸皮自甘堕落的证据。
李一树那张嘴跟伶牙俐齿的读书人比起来毫无反击之力，听得张口结舌，索性抄了旁边苕帚就要上去撵人。
方屿眼疾手快把他拉住，刚想开口反驳，就听一个泠泠然的熟悉嗓音响起：“啧，那你们家儿子也不必再念书了，念多少年也不会有出息的。”
以秀才为首的“爹娘”们闻言勃然大怒：“谁？！是谁在大放厥词！”
李一树眼睛一亮：“是少爷回来了！”
人群在窃窃私语中让出一条道，姜天成领着来福施施然走出来，走到方屿面前。
方屿看见他神色一软，低声道：“回来了？先进去歇会儿，这儿有我就行了。”
“侮辱了人就想走？没这个说法！”那秀才身边说钱被儿子偷了的大婶骂骂咧咧道，“小子你给我站住！你刚才骂谁没出息呢！”
姜天成捏了捏方屿的手，示意无妨，然后转过身一脸无辜地问：“大娘，怎么能说我是骂人呢？我只是在描述事实呀。”
“大伙儿都听见了吧？这些人的儿子可真不中用啊，只是为了学馆外头一口好吃的，便可以偷钱的偷钱，逃学的逃学，要是日后遇到香车美人金银珠宝，岂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们说说，这等危险的人念什么书呢？我看不如直接关大牢里妥当。”姜天成语带嘲讽道。
那气势汹汹的大婶被噎得面色铁青，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秀才显然要比自己身边的同伴聪明许多，他看姜天成穿着打扮，料想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并不想招惹，只皱着眉头道：“这位公子，你莫要混淆是非。他人的孩子如何未来自当有定论，我们现在说的是，这家四时食铺开在龙门坊上，就是对此地风雅氛围的玷污和妨害！”
姜天成看着他，忽而粲然一笑：“你是说，这家店真有这么大能耐？”
秀才正色道：“不错，韩公有云，耳濡目染，不学以能，可见周遭万事万物对我们的……”
姜天成听他的酸文假醋愈发不耐烦，不客气打断道：“照你这么说，这龙门坊间上百家卖文房四宝的，竟都没有把你们的废物儿子熏陶成文豪大家？偏一间小食铺，就让他们人人变猪，脑子里只剩下吃了？”
人群静了一瞬，然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理！这位小公子可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哎呀你别说，他们说得我都心痒痒了，这店里的东西到底是有多好吃？我也想尝尝！”
“你不知道？四时的糕点小食最近在城里可是一碟难求啊！好吃还不贵！凤鸣楼的姑娘们都拿来招待稀客呢！就是经常都得排队……”
“真好吃，我就是在隔壁卖话本子的，自从他们家铺子开了，咱可再不用跑老远出去吃饭了。”
“嗨，那来都来了，等会儿我说什么也要买点儿走！”
……
秀才等人原就被姜天成这话堵得张不开嘴，如今眼看众人不仅没有站在他们这边，反倒是他们替这破食铺兜揽了生意，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秀才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你、你你……真是一派胡言，强词夺理！此事与你何干，休要胡搅蛮缠！”
姜天成冷冷一笑，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这是我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