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衙门, 落日带着最后一抹烟霞彻底隐入灰蒙蒙的暮色中,天边已挂起一弯残月。
早春的黄昏仍旧清寒,街边的铺子收得很早, 路上也不见几个行人, 都忙着赶回家吃饭。
姜天成的手被方屿握在掌心中,翻来覆去地看过, 揉了又揉。
“刚才打疼了?”方屿语气里有一丝温柔的责怪, “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
姜天成理直气壮道:“他敢骂你,我不能忍。”
方屿边揉边笑:“又不是第一回有人说我是你的狗, 上次不还说,姜家的狗也比方家的人过得好?”
“我说可以,别人说不行, ”姜天成冷哼道, “而且……谁说你是姜家的?”
明明是我的。
方屿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好,不过下次再要动手,别傻乎乎地亲自上,哪怕换个好使的东西呢……你瞧瞧,都肿了……”
姜天成生得细皮嫩肉, 身上随便磕碰一下都要青要紫的, 现在那只白玉一般的手掌心中微微凸起一块醒目的红痕, 看着倒像是别人把他打伤了。
方屿心疼地吹了吹, 道:“回头去廊下敲块冰给你敷一敷, 再上点药, 今晚就别沾水了。”
“还能有下次?”姜天成乖乖听他唠叨半天,忍不住好奇地问, “怎的这回不训我了?”
从前方屿总拿他当小孩, 凡事都要挡在他前面, 不许他强出头,绝不会只是像今日这般,嫌他力气没使对地方。
“天地良心,我哪敢训你?”方屿冤枉道,“是如今我们天成长大了,做事知道分寸,自然不用操那些心。再说,反正有我在旁边看着,总不会叫你吃亏。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自有我担着。”
姜天成选择性地只听见了“我们天成”四个字,笑得嘴角下的梨涡都要开出花来,月光映得他那张脸越发昳丽。
方屿看得怦然心动,耳朵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方屿没说的是,他先前拿姜天成当恩人,当然要力求事事替恩人料理,免他受累。
现在……现在若是在他羽翼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下,纵着小孩撒撒野也很好。
他知道姜天成想保护他。
而被姜天成保护着的感觉,居然让他着迷到令人难为情的地步。
方屿牵着他,两人的手藏在姜天成宽大的袍袖下面,在旁人看起来,这两人只是并肩挨得近了一些。
“饿坏了吧?早知道刚才先让你在铺子里吃口东西再出来。回去想吃什么?我另给你做。”方屿问。
厨房必然早已备下了姜天成的膳食,但他今日既然好容易得了闲,总要特别满足一下小馋猫。
姜天成马上道:“梅花汤饼!”(注)
自打前阵子方屿给他做过一次,他就一直惦记着,总想着什么时候要再吃上一口。
“……那不等汤饼做好,你得先饿晕了。”方屿说。
这梅花饼倒是没什么难的,只要拿洗净的白梅和檀香木泡了水,用那带着清香的水揉面,再拿模子在面皮上凿出梅花的样子就成。
难的是鸡汁汤底。
“这会子再去炖老母鸡,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哪里喝得上?”方屿看他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明晃晃写着怏怏不乐,赶紧哄道,“给你做别的怎么样?”
“还能有什么?”
“蒸个海参鲜虾仁,再来个珍珠米清炒鸡瓜,鸭油素烩豆腐,然后给你煮碗白糖粥,往里搁多多的栗子松仁……还有……”
旁边有路过的人就听了一耳朵,口水都快滴到外头来了,忍不住拿羡慕的目光瞪他们,恨不得跟着这两人回家吃饭。
姜天成也就勉勉强强放弃了自己的汤饼,踏着夜风,在方屿报菜名的声音中和他一起往姜府走去。
*
这日过了晌午,方屿终于把陈大娘替他找来的兽医带到了庄子上。
兽医姓马,原先做惯了游医,走了许多地方,前两年才在陈大娘老家的村子里定居下来,故而看起来依然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好像漂泊的日子还没全然结束。
姜天成乍一见他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流浪汉,装了满满一肚子怀疑,偷偷跟方屿说,得小心这人是个骗子,弄不好就是来骗钱的,别叫他反把兔兔们给治死了。
不想这马大夫蹲在兔儿堆里看了半晌,张口就来了句:“没得治。”
姜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