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里的火焰越烧越旺, 蒸笼上方渐渐冒出了水汽。

姜天成坐在三五步开外，都能感觉到明显扑面而来的热度，更不用说就站在灶台旁的方屿。

他刚刚才凉快了一些, 额头又重新渗出一层细汗。

不过他显然一点儿不受影响, 正专心致志地将剥好的豌豆米和玉米粒洗净放在木盆中，再把泡好的雷笋和香菇捞出来, 在案板上飞快几刀剁碎成丁。

小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 绷出两条流畅漂亮的线条。

姜天成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喝甜汤, 一边盯着方屿的手臂看得出神，末了还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戳戳上面截然不同的软肉, 有点羡慕地吞了下口水。

“啊, 张嘴。”

一只白瓷勺子冷不丁伸到方屿的唇边。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先条件反射地迎了上去。登时，一小股软糯香滑的雪耳汤顺着他的舌尖滑进来，溜进喉咙里。

等方屿回过神，才发现这勺子是刚才姜天成自己吃的。

“好喝吗？再喝点, ”姜天成还要喂他。

方屿不敢看那勺子, 连忙接过碗, 一口把剩下的汤全干了, 面带赧色道：“好、好喝, 你不要过来了, 这儿热。”

姜天成垫起脚，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疑心道：“这么渴？那我再去给你盛点儿……”

“你别忙活了祖宗, 乖乖回去坐着, ”方屿心里叫苦。

照姜天成这个喂法，就算把那一锅梨汤都喝光，也只能喝得他越来越渴。

姜天成自觉受了嫌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偏不走开，撑着腰百无聊赖地拨弄盆中的豆子。

刚才方屿放上蒸笼的大米里头，已经搁了薏仁、黑米和扁豆，他还以为这就得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准备。

“什么饭这么麻烦？”姜天成嘟囔道，“早知道随便吃点好了。”

方屿抿起唇角，手上不停，“哪里麻烦，快好了。”

若是寻常人家呢，这一碗立夏饭，的确只要选些不同颜色的豆子，跟粳米搅和搅和一起煮了就行。

但既是做给这位放在心尖子上的小少爷，总还要有点不同的。

方屿拿出过年时从南边寄来的咸肉，洗掉面上多余的盐粒，切成碎丁下锅。

咸肉上肥腻的那一半开始滋滋出油，这时再将刚刚备好的各色碎丁子全都倒进锅里，就着那油煸炒，锅里霎时窜起一阵诱人的香味。

待锅中的油收得差不多了，方屿揭开蒸笼，把这一碗炒得喷香的菜搅进蒸至半熟的米饭里，盖上笼屉再蒸上一刻钟。

这一碗特制的立夏饭从厨房端过来时，整间院子都飘满了香气。

豌豆翠绿，玉米金黄，薏仁红润，扁豆雪白……还有焦香的咸肉粒，脆爽的笋丁，鲜美细嫩的香菇。

让人食指大动。

都不用方屿招呼，姜天成便迫不及待挖了一勺放进嘴里，两颗眼珠子立刻圆溜溜地放光。

“当心烫，慢点吃，”方屿看他那神情忍不住想笑。

他把酱瓜咸菜拿上来摆好，重新去洗了把脸，也在姜天成身边坐下来。

姜家的规矩多，姜天成用饭的时候一般不说话，方屿就安安静静在旁陪着他吃。

等姜天成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他才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话：“你一直看我干嘛？是不是偷偷拿我下饭？”

“……”方屿被他眼睛里促狭的笑意闹了个大红脸，明明正经的理由也说得结结巴巴：“我……我是怕你吃太快……难受。”

姜天成看了眼他还剩大半碗的饭，总算不再闹他，正经往他碗里搛了一块酱瓜，“那你吃太慢了，这个下饭。”

在姜天成一心一意的炽热目光中，方屿这餐饭吃得心跳加速，像是随时准备要逃跑。

饭后，姜天成跟方屿说起了邹容升。

“……东西都是上好的，又是整个长光都没有的料子和花色，铺子里当真卖得很好，”他说的是前一阵找邹荣升拿的绸缎，“我爹昨个儿还特地把我叫去问过，满意得不行，叫我下回多订些。”

他们多多少少总共进了三批货，一次纰漏也没出过。

“要不是你先跟我说过，我都快要信他了，根本看不出这人有什么猫腻。”姜天成说。

价格公道，货色上乘，为人也大方，全然就是个诚实可靠的生意伙伴。

方屿面色冷沉道：“正是如此。邹容升知道，要想鱼儿上钩，就不能舍不得饵料。”

别说初出茅庐的姜天成，就是上辈子自认老辣的他，不也照样咬了这饵？

邹容升这样的人，不到最后露出真面目的一刻，实在是很难辨别。

他很有耐心，在真正实施他的计划之前，一定已经老老实实地跟人做过很多笔生意了。

在这些生意里，他从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占一点小便宜，他就像这“无商不奸”的世道中的一股清流，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