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 转眼便是两月有余。
乡里下了好几场暴雨,树枝上的枯叶被雨水卷得摇摇欲坠,最后一丝夏日的气息也彻底消散在秋风里。
姜天成背脊挺得笔直, 神情专注, 立在厅堂中央,正向他爹禀报这些日子以来铺子上的生意情况。
这个夏天他常在外面奔波, 却一点儿也没有晒黑, 依旧肤白胜雪。那张脸清减了不少,倒是出落得越发昳丽, 叫人的目光一落上去便不忍旁移。
最大的变化,大概是眼神里那股子天真骄纵的神气不复从前。
褪去了稚气,暗藏锋芒。
姜老爷看着眼前的姜天成, 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儿子长大了”。
就好像过去的年岁全都一动不动在姜天成身上贮存起来, 直到最近这段时日才倏然发力,促使他一夜间拔节成长。
几个月,一口气长了十几年的份。
也是,这孩子十八的生辰已过,再有两年便要及冠, 也该懂事了。
“爹?”姜天成叫他。
姜老爷回过神来, 点头道:“知道了, 绸缎铺呢?”
因为邹荣升供货稳定成色又好, 姜家不满足于只是给自己的成衣铺提供料子, 索性新开了一家绸缎庄。虽然绸缎庄也会去别的地方进货, 但大部分还是以邹荣升的绸缎为主。
如今这个绸缎庄子,全权交给姜天成打理着。
姜天成又接着说起来。
姜老爷仔细听了一会儿, 恍惚间竟然觉得儿子如今的做事风格和被撵出门那姓方的小子很像。
成熟, 稳妥, 面面俱到。
当然也应该像,毕竟是那小子陪着他手把手带出来的。
说来也奇怪,一个村里干农活出身的泥巴小子,怎么做起买卖来那么有天赋?一点儿也不像生手。
姜老爷心下暗暗叹息,如果不是方屿存了那种心思,甚至……如果只有方屿存了那种心思,那他都会很愿意把人当作姜天成的左膀右臂来栽培。
这人不简单,有他在,姜家往后会更好。
但不能用他的儿子来换。
姜老爷原本以为,以姜天成那一晚的表现,方屿离开之后他一定会来跟自己闹腾,结果没有。
他让人跟了姜天成一阵,他每天都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并没有耽误什么。
看来还没陷得太深,知道见好就收。
他想来想去,觉得姜天成也就是受了暂时的蒙蔽,醒悟过来就好了。
以他那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看上一个下人呢?
姜天成不知道这么一会儿,他爹心里就转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弯,还在说:“对了,最近铺子上来了笔大生意。郡上有人下来到各县采买锦缎,听人说咱们这儿有云锦,想来订货。”
姜老爷看他面色肃然,听出点话外之音:“郡上下来的?官府里的人?”
“应当是,”姜天成道。
绸缎庄的掌柜接待了那位买主,又觉得兹事体大,所以把姜天成请过去见了见,确实是官家背景。
姜老爷闻言笑道:“这不是好事么?真能跟官府打上交道,往后又多条路子。你紧张什么?平日里该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既是买卖,官家的人也不过是买主罢了。”
?姜天成欲言又止:“爹,这人怎么会想到在我们这儿买云锦?”
云锦不是他们这儿产的,本地没有,都是邹荣升从外地进的货。因为价格实在太高,平日里买的人少,绸缎庄也只得两匹,还是给他们自家的成衣铺准备的。
若是没人定,就准备年末裁了给自家主子穿。
谁想居然还真有人跑到他们这儿来,还订了这么大的量。
姜老爷踱了几步,思索片刻道:“总比亲自去南陵郡买强吧?路途更远,倒不如在我们铺子里买成本来得低。”
这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姜天成也就不再吭声。
“跟客人谈妥价格了吗?”姜老爷又问。
姜天成摇头:“还没。”得先去确认邹荣升手里的货,够不够,多少银子,怎么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