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白雾蒸腾, 姜天成坐在门边背风的一张竹椅上，身上拢着一件月白色的银丝暗纹长袍。缎面上的银线若隐若现，泛着华贵的光泽, 却十分随便地被主人坠在地上, 扫来扫去。

老旧的椅子上摆了两张崭新的羊毛垫子，一张系在椅背上, 一张垫在屁股底下, 厚实暖和。

最近天冷了，姜天成又总爱跑来灶头前守着方屿做饭, 方屿就给他弄来了这张椅子。

累不着，也不怕冻着。

姜天成问完刚才那句话，也不急着要答案, 咬了一小口手中喧乎香甜的蜂糖糕, 目不转睛地看着忙碌的方屿。

方屿要做事，穿得比他少，袖口挽起来露出紧实的小臂线条，将齐齐整整摆了一蒸屉的金黄乳酥放到锅上，又麻利地将蒸好的仔鸡几刀剁成块, 伸手撕成细条的鸡丝。

他低着头, 朝向姜天成这面的脖颈肌肉微微隆起, 流畅得迷人。

看上去硬朗遒劲,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姜天成正看得心驰神往, 只听方屿道：“柳姑娘走了？”

姜天成回神, “啊……昨天就走了。”他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戏谑道：“哥哥, 难不成你是因为柳姐姐才不肯跟我回去的？”

柳清漪亲自过来送云锦, 说是上次没机会, 要顺便来找姜天成玩。

方屿当时那个脸色喔，别说，跟他爹现在看方屿时还真有点像。

有种碍于欠了人情不好拒绝，实际上内心十分不爽的憋屈感。

“……”方屿无奈道，“怎么可能？”

吃味儿虽然是真的，但别人哪能左右他们之间的事。

只是，他现在已经彻底和姜家没关系了，没有得到姜家家主的允诺，当然不可以自个儿腆着脸要求回去。

姜老爷虽然不再像先前一样，见到他就要打要骂还不许他在姜家面前出现，但也并没有同意让他继续回姜家做事。

“这样多不礼貌，”方屿说，“你爹肯定会生气的。”

姜天成奇道：“你什么时候在意他生不生气了？”

姜天成心里门儿清，别看方屿平日里待人和气谦卑，实则骨子里有股混不吝的傲气。

不拘是谁，他从来只对自己在意的人低头。

方屿低头不说话，仔细看的话，耳朵好像在一点一点变红，不太明显。

姜天成：“？”

不是，为什么提到他爹会害羞？？？

其实方屿心里想的是，现在跟从前能一样么？从前他只是替姜家做事，只要护好姜天成护好姜家，别的都爱谁谁。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

方屿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岳丈”二字，耳朵上的颜色又深了一点。

这不好得罪的，要慢慢来。

姜天成没能体谅方屿的这层“女婿”心态，还在嘟囔：“我爹都把卖身契还给我了，你现在就是我的人，我让你回姜家那就是天经地义，谁还敢说个不字？你管那老头子高不高兴……”

不过姜天成没说，姜老爷给他卖身契的时候，是让他把这一纸契约撕了，彻底还方屿自由身。

他不还，方屿也没问他要过。

好像默契地猜到了他暗藏的那点小心思。

两个人全然不顾恨不得马上让他们断绝最后一丝关系的姜老爷的死活。

方屿看他闷闷不乐，放低嗓音温柔地哄道：“是啊，反正我都是你的人了，随叫随到，不回姜家也没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姜天成气鼓鼓地盯着他，总不好直接说，因为回了姜府他就可以趁晚上偷偷溜过来陪自己睡觉吧……

“你可别忘了，你都跟我表、表白过心迹了，”姜天成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准备抛妻弃子跑路的负心汉。

方屿受不了他那副小可怜的模样，洗干净手过去把人抱住，摸摸头，“怎么会忘？一辈子都记得。”

姜天成把下巴搁在方屿宽阔结实的肩膀上，闻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心中的郁郁散去大半。

方屿放开他，回身端出蒸好的乳酥，然后把调好的葱醋汁淋在鸡丝上，舀了一勺热油淋上去，伴随着滋啦作响的声音，屋里窜起一股奇香。

“走，先吃饭。”他对姜天成道。

晌午李一树要看顾店里，所以不能回来，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方屿给姜天成舀了碗鱼羹，吹了吹又亲自尝过了温度，才放到他的手边。

姜天成过去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现在却习惯了边吃边跟方屿聊天。

随便聊什么，天南海北上天入地，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方屿都能给他想要的回应，从来不会有话不投机或是无话可说的时候。

吃过饭，姜天成摊在椅子上，摸着自己撑得微微鼓起的小肚子。

方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等会儿我陪你回家，见姜老爷。”

姜天成一骨碌坐起来，眼神欣喜，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说话算话！”

方屿笑着点头：“嗯。”

……

姜府。

姜老爷坐在厅堂上，看着堂下和自家儿子并肩而立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