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
梦境消散前, 谢枢揽过萧芜,在他的脸颊上浅浅落了一吻。
他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恨我。”
他的身形彻底消散了。
萧芜在梦里定定的凝视了许久,醒来后拭过眼睫, 抹掉了若有似无的一点湿意。
他调转了车架。
玄色车辇掠过茫茫雪原,从天空俯瞰, 像在纯白素绢里拖出长长的墨线,在它身后,亘古不化的冰川折射出深蓝的光影。
萧芜回到了无妄宫。
谢春山的身体被安放回主殿之内, 他的身体被照顾的很好, 面色红润如常,表情温和平静,那双时常带笑的狐狸目阖起,唇角噙着安稳的笑意,如同陷入了长梦好眠之中。
这身体, 是吴不可用丹药吊着的。
一日一副,价值千金。
宫中最好的药都拿去炼了丹, 都是极珍惜的天材地宝, 甚至动用了宫内库存,以无妄宫的积累,也至多耗上几个月, 这身体若是不能转醒, 连无妄宫也供不起了。
萧芜其实是明白的。
他知道可能徒劳无功, 枉费人力物力, 只是徒劳的攥着手心里唯一能攥着的东西,然后注视着它像流沙一般, 从指尖划走了。
命数如此, 强留不住。
吴不可本就略秃的发型雪上加霜, 他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让身体勉强维持生机,却无法醒转,就在他快要将宫中所有库存薅秃的时候,萧芜道:“停了吧。”
吴不可一愣:“什么?”
萧芜:“停了吧。”
语调平静淡定的可怕。
彼时他正坐在床头,用一方锦帕替谢春山擦拭身体,谢春山仍是穿着宫主服饰,他的皮肤依然温热,心脏依旧在身躯里跳动,而萧芜依旧一身白衣,作仙君装扮,面容冷淡一如当年,就仿佛一切从未变过,谢春山依旧是魔门宫主,萧芜也不曾问鼎两道玄首,他们会度过一个平和安宁的午后,谢春山会在凌霄花架下摇扇子,而萧芜会吃松鼠鳜鱼。
吴不可恭顺低头:“……请宫主明示,何时停?”
萧芜替谢春山掖好被褥:“……今日。”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可吐出这简简单单,思考过无数次的两个字,却耗尽了他的力气。
“是。”
吴不可行礼,躬身退下了。
他带上门是最后看了一眼,夕阳自窗棂落下金棕的暗影,白衣仙君的身形隐在纱幔之后,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修士五感远超常人,萧芜坐在床头,能察觉到身边躯体的心脏渐渐停跳,呼吸渐渐停止,体温渐渐冰冷。
他碰了碰谢春山的手指,比极北的雪还要凉。
尸身敛进了棺椁之中,葬在了无妄山下。
历代无妄宫主多不得好死,年迈力竭后便被新人取而代之,故而数百年来,没有一个宫主有坟冢墓地。
谢春山是个例外。
他不但有墓地,有坟冢,还有扶灵的人,萧芜通身缟素,白布叠成三指宽的带子系过额头,随着队伍一路走到灵前。
魔宫从未办过丧事,司仪是从山下城镇里请来的,老先生听说是魔宫办事,下得两股战战,一路相处下来,却发现主事的宫主年轻俊俏,人也分外好说话,只有一点,他不肯在碑上刻名,也不肯上香跪拜。
或许是因为虽然身躯埋葬了,可萧芜从不信谢春山死了,在民间朴素的风俗里,一旦碑上刻下姓名,后人再上香祭拜,便是真真正正的阴阳两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