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微微一愣, 旋即陡然站起:“江岐?江岐!?”
回答他的,只有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叶望快步走到洗手间门口,江岐双手撑住洗手台边缘, 半张脸埋在池中,脖颈弯折出压抑的弧度, 像一只垂死的鸟,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 冷水浸湿了额发, 正顺着下颚一滴一滴的往下滚。
“抱歉。”江岐抬起脸, 从镜中, 叶望瞥见了他苍白的面容。
江岐很轻的微笑着,像是在做公式化的表演:“先生,我没有。”
时至今日, 他甚至不需要再思考,这一段话
“你没有什么?”叶望将他从水池边捞出来,顺手取了干毛巾呼噜潮湿的头发:“到底怎么回事?江岐?”
江岐任由他擦拭头发, 极轻的动了动唇。
——怎么回事,1767号?
这个问句, 江岐听过成百上千遍, 在7026号监狱不足三平米的囚室中,在4000W探照灯的强光下,在审讯官挑剔的目光中。
——1767号, 监狱配备最先进的测谎系统,我劝你不要试图挣扎。
——1767号,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1767号,重复你的心理历程, 如果有一次与之前对不上,你知道后果。
话语重复过成千上万遍,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江岐甚至不需要思考,便流畅的说出了答案。
“抱歉,我没有。”
“没有叛国,没有通敌,我只是走了神。”
“是的,我走神了,因为宇宙太平静了,我就开始发呆了。”
“没能时刻保持作为军人的警惕,抱歉。”
“好的,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这是一套并不可信的说辞,江岐也忘了迟疑的那两秒他在干什么,他只是想到了漫天的血火,想到了被抛弃在火焰中的他自己,于是他忽然心生厌恶,像一个迫切摆脱引线的傀儡,一段不愿意执行使命的程序,亦或者卑微如尘埃的蝼蚁,思维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做出了可笑的挣扎。
他已为这挣扎支付了巨大的代价。
讯问是一门高深的“艺术”,方法之一就是让犯人反复重复某一段枯燥无味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审讯官不停的质疑,反驳,叱问,然后将他们带回房间,对着四面白墙和狭小的囚室,日复一日,没有交流,没有娱乐,什么也没有,高压和虚无便足以将人逼疯,时间在这里显得格外没有意义,每一分一秒都漫长的可怕,在7026号监室度过的四个月,漫长的好像四年。
江岐不确定,如果裴固不满意他的回答,他是否会被送回去。
毕竟,他与裴固的婚姻,本就是为了这个。
于是,江岐抬眼,与裴固对视。
在讯问中,他也被要求和审讯官对视。
——他的丈夫正看着他,眉头正死死蹙起。
“……”
似乎回答的很糟糕,江岐平静的想。
脱离询问室太久了,背下来的答案不够恳切,肌肉记忆形成的表情不够真诚,而裴固又问的太突然,哪怕预演过成百上千遍,终究是露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