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贼船
江南,暮雨潇潇,八百里莲花艳景。
湖畔竹屋,躺椅轻摇。
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吹动着香炉上逸散的烟气剧烈的晃动了两下。
躺椅之上的白司祁猛地睁开眼睛。
他抬起指尖,就看见那根象征着尘缘的红线已断,取而代之的是缭绕于指尖愈发浓郁的黑气,黑气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这是……
业障。
之前之事,祁慕白没想到竟是一语成箴。
若是换成以往,一个人业障只需用灵力化去即可。
可现如今……
头顶结界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本是阴雨绵绵的天此时黑云压顶,就连那业障幻化而成的黑气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快速积聚。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因一人,祸事起。
牵连甚广。
躺在竹椅上的人披衣而起,拢在外面玄色暗纹的衣袍迤地。
他走上前几步,朝着竹屋内的人看了一眼。
只见屋子里,阴冷的风将帘幔吹起,帘幔之后祁慕白在闭关。
昏暗的天色,衬着对方一袭白衣,卓然清华。
记忆之外的祁慕白眯起了一双眼睛。
竟是他自己。
算算日子,这两天应该是他闭关最为紧要的关头。
若此时醒来,恐怕就是功亏一篑。
而此时,阴冷的风将屋内窗户拍打的嘎吱嘎吱作响,业障所形成的黑气就混杂在那片金色的灵力之中,像是珠玉蒙尘。
坐在蒲团之上的人眉宇轻蹙,似有所感。
院中的天色灰白黯淡,屋外之人静静的站着,光影之下拢着的那张轮廓,似是泛着冷玉的光辉。他唇微抿,不笑的时候那张脸看上去比霜雪还要冷上几分。
只见白司祈手指凝诀而起,将屋内的业障尽数勾缠而出,那些业障拢于掌心,将手掌腐蚀的鲜血淋漓,其下可见森然白骨。
记忆之外,祁慕白盯着那人的手,眉头紧锁。
他竟是不知,当年业障竟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若是如此,想要化解就必须找到那人破除执念。
待祁慕白正打算看的仔细一些。
乌云散去,院中香炉烟气袅袅。
烟雾缭绕之间远处莲池清幽,艳丽繁盛。
然而那本是立于院中的黑衣之人,却是不见了踪迹。
画面一转。
*
玉阙金宫,大雨倾盆而至。
宫门幽深,朱红色的宫墙之内本应是明灯而起的深宫之中,一片死寂。
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风夹杂在丝丝缕缕的雨丝之中。
夜色深重的大殿前,现出一人身影。
一袭绣着银色暗纹的广袖黑袍于风中吹动而起,夜色昏沉,光影浅暗,衬的他那双眼睛幽深难测。
顺着对方的视线向前望去,祁慕白就看见那本是恢弘庄严的辰国皇宫此时一地血红。
而记忆中的那人手执了一把红伞,踏过脚下被血浸红的台阶,一步一步的从大殿前千阶的玉阶之上缓缓走下。
四周鬼影幢幢,虎视眈眈。
阴恻恻的调子落在耳畔像是从地狱之中走出的恶鬼。
然而那人面上的表情却分毫未变,他一脚踹开一侧扑上来的鬼影,将步子停在了一片血肉狼藉之地。
祁慕白这一刻就知道,他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而此地应是那人最后停留的地方。
雨水顺着那艳红色的伞沿坠落而下,那立在原地着了一身黑袍之人,突然垂眸,视线被一物吸引。
血水之中,似有晶莹。
那是灵力溃散之景。
随着金光落,祁慕白就看见了地上那被摔的粉碎的神像。
就在那老兵最后存在之地。
执伞之人,手指凝诀而起。
以破碎的神像为引,做了记忆回溯之法。
紧接着祁慕白就看见了在那老兵死后发生的一切。
老兵死的当晚,宫中闹了鬼。
辰国国君突然暴毙而亡,就连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掌事公公都死于非命。
第二日旭日东升之时,狼谷关兵败。
辰国将亡。
有人说,这是天命不祥,神明降罪于辰国。
哀帝登基之后,便有术士进言献策,想要扭转辰国败局,需诛厉鬼,镇妖邪,夺气数,扭转乾坤。
辰国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哀帝准了那术士奏请,术士便于宫中将厉鬼捉住。
当夜,大雨滂沱。
大殿前,无数符纸凝成的锁链将那具无头的尸身紧紧锁住,雨水顺着对方身上的盔甲滑落,落地之时,却成了猩红一滴,如落梅跌落入污浊里。
他们盯着那怨气森然的厉鬼,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便是寻了一处龙脉之地,建造一处假的皇陵,让老兵代替已经死掉的先帝受过,再以万人为祭品替换掉现如今辰国将亡的气数。
万人从哪找?
哀帝便想到了荒原之上已经死掉的六万风狼营。
他要拿他们下辈子的气运来换得辰国的生。
在哀帝看来,这便是死得其所。
而无头的老兵尸首也被人用线将头颅缝合,被人按倒在地上,泥水浇筑,挣扎着的厉鬼在一刹那之间就变成了一具石像。
皇陵之内,六万石像一个一个的立成。
以此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老兵生前,跪于荒原之上向神明求得六万同袍安眠。
神像有灵,皇陵之内万鬼同悲。
术士因此丧命。
而万里之外辰国皇宫一夕之间,全部命丧黄泉。
听说,那夜,辰国皇宫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映透了半边天际。
后世有人说那是神明降下天火,烧尽了辰国腐朽□□。
以至于偷梁换柱未果。
辰国,终是亡了。
记忆之外观其一切的祁慕白无数次的感受到了老兵深刻的无力,彷徨和无助。
乱世,烽烟起。
路过的神明救人是善举。
老兵散尽家财将神明供于佛台之上,佑六万风狼营英魂是善行。
千里驰行,夜报于宫。
却不料换来的却是君王猜忌,百姓唾骂。
何其无辜?
到底是谁错?
是当初不该持以援手,还是老兵不该投报以国?
说到底,不过是一句。
人心难测。
祁慕白本以为记忆回溯到这里已经结束,可他却看见,夜色深重的皇宫之中,那执伞立于大雨之中的人,将那已经碎裂掉的石像拼合而起,他燃了一把大火,烧尽了这满地血腥的辰国皇宫。
随后祁慕白又看见他去往皇陵废墟之中,勾了一丝老兵残魂,再现身之时,已是在那万里荒原之上。
这里,是六万风狼营魂归之所,亦是一切缘起之地。
那着了一袭黑衣之人,衣衫掠举,像是这天地苍茫之间仅剩的一景。
半晌,他迈步走近那粗陋的屋舍里,将老兵残魂放于那洁白不染的百合花之中,他将花葬在了神明石像之下,而后抹去了那原本三分像祁慕白的神像而换成了他自己的样貌。
白司祈!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修仙之人,寿数漫长。
因此祁慕白入无妄山的第一个一百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去凡世将未尽的尘缘了却。
这样才能保得修仙之人未有未尽的尘缘因果,孑然一身。
整个修真界所有的修士对此避之不及,而现如今这人却是在凡世之中留了一个石像。
一个人若周身业障缠身,终其一生都会被业障所累。
现如今业障未平,却又牵连至深。
这累世因果,他担的起吗?
然而祁慕白却是听见那立在神像前的男人,弯唇浅笑出声。
“若你尚且有恨,莫要恨他,请来寻我。”
金光霎那溃散。
祁慕白猛地睁开眼睛。
耳边似是还能忆起,那人仿若轻笑般的耳语,亦如往昔。
白司祈!
他教了那人几百年,学会的东西,都被狗吃了吗?!
祁慕白此时被气的不轻,一张脸更是难看至极。
身后有鸟飞来,若不是陆修眼疾手快,那立于暗处一身白衣之人怕不是要动手杀鸟。
陆修:“发生了什么?”
直觉让陆修觉得那拢在暗处之人,不对劲。
而且是非常不对劲。
就好像是本来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上,突然被人投进去一块石子。
石子溅起层层涟漪,就好像是将那立于仙宫之中的神拽入红尘,让人多了几分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
能惹得韶华仙尊如此不快,这几百年来也只有那一人。
熟悉的声音让祁慕白抽回神思,他将眼前的尸体推开,唇角微弯,“没什么,就是有点手痒,想杀人。”
明明是染了几分笑意的声音,落在耳边时却是比冬日的雪还要冷上几分。
与人相处了这么几天,陆修原以为他算是了解了对方,可现如今看来,他竟是从未将人看透。
陆修盯着人看了半晌,以为祁慕白是因为状态未转化,所以造成的本性未变。因此他沉吟了片刻,冲着人再次出声,“刚刚那石像可是你的?”
祁慕白:“不是。”
他朝着地上的穿着盔甲的尸体看了一眼,就看见那尸体在眼前消失不见。
陆修:“触发型的NPC?”
陆修:“这执念……”
祁慕白:“还未散。”
陆修拧紧了眉头。
这老兵几次三番出现,到底是因为什么?
祁慕白却是站在原地将整件事捋了一遍,算起来应该就还剩下最后一环。
最后这一环系在,当初在此地修建寺庙的寒禅大师身上。
【叮咚,恭喜主播祁慕白完成支线任务。】
【最终任务已刷新。】
“看来双方都到了最后的任务。”陆修问出声,“你还是觉得主播们最终的任务是杀死神明?”
“不错。”祁慕白盯着任务上面的几个字,“此地已无用,出去吧。”
待两个人从洞中出来,坐在石头上的渡川猛地站起身,“哥,陆神,你们出来了,怎么样怎么样?”
陆修:“下面的石像是那老兵的。”
渡川瞬间垮了一张脸,“哥那……那这怎么办?”
和尚皱紧了眉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直播间开放时长还有两天,现如今就只剩下祁施主的石像未找到,我们不如再找一遍?”
三人组纷纷应是。
然而祁慕白却是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红伞撑起,“不必了,先去完成任务吧,我应该是已经知道石像在什么地方了。”
【啊?石像在什么地方?】
【我CPU是干烧了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刚祁慕白不是跟下面那鬼打了一架,然后陆神就来了,等等,我是漏看了什么吗,怎么觉得看了个寂寞?】
在场的人此时跟场外观众一样懵逼。
明明他们跟着祁慕白一块找的石像,可现如今对方已经知道石像在哪了,可他们竟然依旧一无所知。
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他们脑子宕机了?
三人组正打算出声再问问。
不知怎么得,他们盯着祁慕白那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是多多少少有些犯怵。
“是我错觉吗?我怎么总觉得这祖宗好像脾气更差了。”
“你别说,我也有这个感觉,而且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到尹哥和方琦也比之前沉默了不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