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进入殿内后不久, 熊玦便召集所有弓弩手,连夜带着子玉前往吴军军营。
而我,则被他严令禁行, 只能留在王宫的一个议事殿内等着他们归来。
两个内侍一直伺候在殿中, 隔一会儿便问我需不需要沐浴更衣。
这身衣裳早就破的不成样子, 上面血迹斑斑,已经凝固成了大片片的黑斑,可我眼下除了静坐在桌案边, 其余事一概没精神做。
内侍问了几次后, 便不问了,只得站在门口无奈守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刻都被拉的很长很长, 我从未感觉原来一夜的光阴可以如此漫长,长到宇宙洪荒都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第一缕日光仍然迟迟不到。
终于, 当两个内侍忍不住呵欠连连,迷瞪着眼睛快要站不稳时, 姗姗来迟的阳光终于透过窗棱射入殿中的地面上。
我在长久的煎熬中,终于等来了报信的孟阳。
孟阳一进门, 就大口大口喝水, 我急切又紧张地看着他,他喝饱了水, 终于说道:“公子,吴国退兵了!”
轰的一声,我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我整个人往后一瘫,用双手堪堪支撑着,长舒一口气。
“公子, 你不知道,那吴国的将军和大夫有多蛮横,刚开始对峙时,他们看见子玉大哥和咱们的新大王都很年轻,压根不放在眼里,还说吴兵远道而来,一路上太过辛苦,若不劳军,恐怕心有不满,引发兵变。”
我默不作声听着他讲,强撑了一夜的那口气此刻终于功成身退,我已无力问他任何问题,还好孟阳不需要我问,他情绪激动,一直滔滔不绝。
“可咱们的新大王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他说薳大夫借兵时曾与吴国说过,要无犯百姓,如今吴国背信在先,那楚国也无需讲什么信用,之前承诺的林地一半划给吴国,如今只当没说过。”
孟阳双目迸出利光,放大声音道:“那吴国将军一听,当即气得跳脚,大骂我们楚国不守信,空手套白狼,若早知我们是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断不会借兵给我们,他们还说要宣扬出去,必定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楚国是怎样不守信的国家,看日后谁还敢帮我们……”
“公子你猜怎么着,我们的新大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天下皆知我楚乃蛮夷之邦,你们大可随意宣扬,不守信这种罪名,已经是天下加给楚国最轻的罪名了。”
我想象了一下熊玦说这番话的表情和语气,他刚夺王位,便能迅速站出来稳住局面,实属不易,难怪子湘大夫在先王的诸多儿子中选择了他,他真的比我想象中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此前低估他了。
孟阳又道:“那吴国大将军和大夫都气得骂骂咧咧,面红耳赤,最后干脆耍赖说吴军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他们没办法撤军,再等十天半个月,等这帮士兵满足了,自然会走,让我们且等着。”
“然后呢?”我虚弱地问道。
“然后子玉大哥一声令下,让所有弓弩手围住了他们的将领,但他们也不怕,一副我看你敢不敢真的杀我的表情,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夜,直到今日快天亮时,斗渤将军的前哨回来送信,说他们五万大军已经陈兵息雨城外,断了吴兵回吴的后路,对面的那位将军才彻底慌了神,赶紧下令全军集合,子玉大哥带着弓弩手一直押着他们离开郢都东门,才让我回来给你传话。”
我听了这话,顿时感觉一直凝固在心上的血液终于又重新流动了,四肢渐渐有了点温度。
“郢都东面怎么样?”
“哎,要多惨有多惨,几乎十户九空,街市上全是男女老少的尸首,女子和孩童尤为可怜……”饶是孟阳这种猛将,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我难受地望着虚空处,良久,才说道:“孟阳,你帮我做件事?”
孟阳抬头抱拳:“公子有何吩咐?”
我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去郢都城里散播消息,说向吴国借兵的人,是左徒屈云笙。”
孟阳原本就大的眼睛一下就鼓的更大了:“公子为何?”
我看了看内侍,止住他,又低声道:“还有,再散播一个消息,说新的大王为了旧情,要立屈云笙为新一任令尹。”
这一下,孟阳彻底惊懵了,一动不动看着我,原本就淳朴的容貌此刻看上去更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