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嘛呀?被看到怎么办?你现在又不怕被发现了吗?疯了吗?疯了吧。”
卡尔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样子——连珠炮似的质问别人——简直要和巴拉克跳脚。
但他嘴上说着控诉, 心里却着实是委屈——其实他是希望巴拉克出现的。
他人生所有灰暗,不安,不明白该怎么办的时刻, 他都希望巴拉克出现。
莉拉死后无眠的夜晚,受伤迷迷糊糊地躺在病房中, 输掉一场又一场决赛后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差点被自家球迷拿烟花弹给烧了,孤单地蜷缩进沙发不想面对人生时,总会期望对方就坐在他身边, 握着他的手。
可就是因为这种不恰当的渴望,每当一睁眼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只是他难受昏头了在妄想, 卡尔都会更悲伤一点。
悲伤得多了, 再多的眼泪也没了, 再多的期待也没了, 再不能接受现实,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如果永远都没法接受,他不就是变成疯子了吗?
但卡尔接受得好像也不够彻底,他开始幻想, 开始假装睡觉时能回到十年前, 虚假的幻想和回忆就像一种短暂的安抚剂一样,可以让他暂时从痛苦中抽离。
这种安抚当然是无力的,就像一块被来回吮吸的甘蔗, 在漫长的干旱里已经无法滋养嘴唇了, 反而会让人更难受,但卡尔还是夭着不放。
过往的回忆没有饱满到能滋养他一生的水平,但卡尔也没别的回忆可选。
可当巴拉克真的出现时, 和被爱、被在乎一同升腾起的,永远有被抛弃、被拒绝的痛苦,永远有背叛的愧疚和自厌。
他就像同时吮吸着毒药和解药一样,无望地看着对方。
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巴拉克没和他吵,反而又用那种眼神看他,卡尔像被灼伤一样,他厌恶被他这样凝视。
“你又要和我说什么呢?”卡尔看着他,自顾自说着:“开心点?好起来?别让人担心?对自己好点?我不想听这些话——每次听,我都觉得很恶心。”
巴拉克心中一痛,本能地握紧拳头,感到指甲刺入皮肉的疼痛,他才冷静下来。
“我也想去看看花房。”诺伊尔和安娜开玩笑:“巴斯蒂安好偏心,只带卡尔去看,不带我们。”
安娜也笑:“我也是这么说的,也许大家都会想看看,他偏偏坚信别人都不感兴趣呢。没事,那我问他一下,让他来带你。”
“用不着,我自己过去不就好了吗?”诺伊尔高兴起来。
“那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巴拉克慢慢走过来,在卡尔不动声色绷紧时,没再靠近他了,而是隔着桌子坐下,替他倒了一杯茶:
“对不起。”
卡尔感觉心脏全塌下去了,一时间甚至不懂这可笑的画面是在做什么。
他们甚至还得偷鸡摸狗地在聚会一半时溜达出来见面,躲在这里。
简直荒唐。
“你没别人可关心了吗?就非得说这一句。”
他本能地想把茶杯打下去,但考虑到这是人家的东西,只好忍了忍。
又想把茶倒到地上,考虑到这还是人家的地板,又忍了忍,起身把茶水倒进水槽中。
卡尔背对着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说完了,我也听到了,走吧。”
“karli……你不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卡尔转过身去。
施魏因施泰格也不敢回客厅里,甚至不敢走远——不然他把卡尔带出去,现在自己一个人回来,他怎么解释啊?就只好哆哆嗦嗦地站在走廊下,抱着胳膊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点温度,并开始抱怨起了为什么这个房子设计时只顾夏天回廊好看,不封玻璃,不想想冬天时多难过。
他选择性忘记了谁大冬天站在这儿吹风啊。
但是幸好他站在这儿,可怕的事发生了——他一回头,看到灯光下冒出一个高大的影子,整个人脑子都是一嗡。
下一秒,诺伊尔就转了出来。
“啊,巴斯蒂安?”
诺伊尔比他还惊讶:“不是在看花房吗?你怎么在这儿?”
到了花园里,视线反而被遮挡住了,他也望不到那边,只能看到高低错落的树。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卡尔显然没和在这儿搓手搓脚的施魏因施泰格站在一起,原本还挺轻快的心立刻困惑起来:
“……卡尔呢?”
巴拉克沉默着站到了卡尔身侧。
顶光下,卡尔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呼吸甚至都有点顿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自恋,但如果巴拉克要同他复合的话……他反正要退役了。
十年前他做不到的事,现在他做得到了。
他已在世界上证明过自己的位置,就算看起来古怪地仓促退役了,如果可以和爱人一同离开的话,又有什么可怕呢?
也许他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呢?
卡尔知道这样的奢求太不要脸,但如果可以呢?
如果可以的话,卡尔没办法拒绝的。
卡尔垂着头,看到巴拉克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他闻起来和十年前依然一样,和梦中依然一样,卡尔用尽了力气,才没有在此刻伸出手紧紧拥抱他放声大哭。
离得近时,恨就全都全都消失了,过错也是。
如果大家都能原谅的话,谁对谁错要紧吗?
他的心脏柔软又悲伤地跳动着,只想要回到过去,别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但他不愿意抬起头,不想让巴拉克看见他眼里的泪光,祈求,和渴望。
巴拉克轻轻扶住他的脸侧。
他的手掌一向是滚烫的,这会儿却泛着凉。
“哈?和别人有事要谈,谁啊?”诺伊尔一想到刚刚出大厅时好像没看到胡梅尔斯,神经立刻绷了起来,但心里头这么转了个弯,面上却放轻松了:“那我和你一起等着。”
“哎!”施魏因施泰格顿感头疼——要是巴拉克和卡尔一同出来呢?这什么怪事?除了他们俩一边踢球一边兼职black道生意在他家花房暗自接头这种狗屎理由以外,施魏因施泰格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绝对是不行的。
他急中生智:“算了,既然你来了,那我和你一起进去算了。其实是菲利普。”
“菲利普?”诺伊尔愣了一下。
“嗯,他们俩很多生意上的话要说的,在人多的地方不是不方便吗?就看看花顺便聊聊了。”
施魏因施泰格越说越顺畅:
“我本来想等等他们的,谁知道他们俩这么慢,算了算了,我们先回去好了。外面冻死了。”
很慢吗?其实距离施魏因施泰格和卡尔下来,也没过多久。诺伊尔确实想不起来刚刚他走开时拉姆在哪了,毕竟今天人很多,大家也不是全在一个房间玩,打桌球的就换了地方,如果拉姆看到他们俩出门就顺便跟过来,确实不算奇怪。
如果是胡梅尔斯的话,施魏因施泰格根本没理由要让位置出来吧。
卡尔又不是疯了,非要把自己和队友的j情告诉前队友,特别是胡梅尔斯入队时施魏因施泰格正好去曼联了。
说真的,诺伊尔连卡尔和施魏因施泰格是什么时候和好的都不知道,夏天时大家都知道卡尔连他的告别宴都不愿意出席,以为他们关系处恼了。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卡尔不是躲懒,不是接触别的俱乐部,也不是讨厌朋友了,而是在陪伴他的精神病妈妈,心里都不是滋味起来。
“好吧。”他接受了这个解释:“那我们先回去,借我洗漱室用一下。”
刚出来一下,头发就全吹乱了。
施魏因施泰格大大地松了口气:“没问题,没问题,你上我卧室去躺着都行。”
诺伊尔刚走到他前头,他就立刻给拉姆发去短信!因为手都冻僵了,按压屏幕时没反应,让他都快拿不稳手机了,万幸这房子真是天才设计,走廊特别长,回去要三四条呢。
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施魏因施泰格一边嘴上随便和诺伊尔聊天,一边急速把短信发出去。
“菲利普,救我!!!找个厕所躲起来,谁敲门都别开!”
拉姆回了他一个简短的问号。
诺伊尔快步杀回厅堂时,发现大家都在,只有拉姆不知所踪,而且他的重点怀疑对象胡梅尔斯其实一直没离开过、只是躺在沙发上被挡住后,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施魏因施泰格也笑嘻嘻地和他说:“没骗你吧。”
“没骗我。”诺伊尔顺手端一杯酒给他,和他清脆一碰,放松着慢吞吞找梳洗室去了。
施魏因施泰格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但也给卡尔发了个短信,提醒他注意时间。
卡尔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震/动,但又好像没感觉到,他分不清那是手机,还是因为巴拉克的掌/心而发/抖的皮肤的一部分。
“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他轻轻说,正情不自禁地把脸偏转过去一点,就感到巴拉克松开了手掌。
“我知道。”巴拉克哑着嗓子说:“我都看到了。”
卡尔一愣,接着想到颁奖典礼的时候,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他顾不得什么,抬起头来,巴拉克的面色苍白,但他再一次轻轻捧住了卡尔的脸,抵住他的额头:
“对不起,这么久以来都对不起……我早该走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