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古手记 微笑的猫 11254 字 1个月前

1979,复苏年代。

父母儿女,不必互相揭发,大义灭亲;不必高喊着毛主席万岁,同时打断亲人的腿在高喊着毛主席万岁的同时,打断亲人的腿;不必再把毛主席像别在肉上;不必抓住教师无论男女先剃了阴阳头再说。

于是李长生教授噩梦醒来于是李长生教授从噩梦中醒来,平反了。平反后做通了学校的工作,组织考古小分队远赴西南边陲。

李教授六十岁,伏枥之老骥,××大学历史研究所文革后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人(其余的都投了湖),在上级面前拍了胸脯:一绝不要国家一分钱;二绝不占用正常学习时间,充分利用暑假。

他在历史系里精挑细选了十个人,有男有女,行李包打好,浩浩荡荡准备出发,连火车票都买了,结果被一场壮行酒放倒了九个——据说是那盆炒螺蛳不新鲜。

李教授嗜食螺蛳,拉得几乎脱水,躺在医院里打吊针,挨个看着学生们蜡黄的小脸,嗟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泪满襟!

幸存的是个男生。

但此君不安心吃饭,意图调戏饭馆服务员,被服务员她爸也就是炒菜师傅高举锅铲追出去两公里,慌不择路一脚踩空,光荣骨折。

于是一位前来蹭饭的小朋友脱颖而出了。

夏明若小朋友,漂亮而和善(?),一个人吃掉了半盆螺蛳,毫发无伤。

精钢铸就的肠胃钢精铸就的肠胃。

李教授两眼无神地望天花板:「不甘心啊不甘心……」

同病相怜的学生小史帮着他数药片,也叹气:「唉……」

夏明若颠儿颠儿地来探病夏明若屁颠屁颠地来探病:「李老师~~」

李教授有气无力:「坐……」

夏明若假惺惺嘘寒问暖说老师呀今天怎么样啊御体是否安康啊。

李教授翻翻白眼说夏明若,真不巧,你刚刚在走廊上望着挂水的同学们幸灾乐祸我全都听见了,他说夏明若我现在突然有个主意。

夏明若把水果罐头放下,说:「什么?」

李教授问:「你们所文革期间受到上级保护,并没有停止田野考古行为,你觉得你经验积累得如何?」

夏明若想了想,眯起眼睛一笑,也不客气:「领队应该没问题。」

「你真是不吹破牛皮心不死,」李教授掐着他的脸说:「那就请你当个领队,你代替我去云南吧。」

夏明若连笑容都不变,说李老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李教授一声咳嗽,小史立刻把夏明若扑倒在地上。

李教授说:「求求你。」

「你别挠我,哎呦,小史你这吃里爬外的……」夏明若手忙脚乱和小史纠缠:「李老师,我不骗你,我真有事,四川盆地那边发现了几颗疑似人类的骨骼化石,报告刚刚打上来,我们得和古生物所的一起去看看。」

李教授下床,趿着拖鞋、捂着肚子往护士值班室跑,一分钟后跑回来:「奇怪了,夏明若,你们钱老师电话里怎么说四川最近没发现化石呢?」

夏明若拼命推着小史:「哦,那我记错了,是新疆。」

「不巧我也问了,」李教授说:「新疆似乎也没有。」

夏明若说:「是辽宁。」

「小史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夏明若谈谈。」李教授说。

夏明若唧唧歪歪说我真有事,忙死了忙死了,李教授不管不顾地命令小史带上门。五分钟后门里传出夏明若坏丝丝的笑声。

小史把脑袋探进去:「笑什么?」

夏明若翘着二郎腿,叼了半只苹果对他做鬼脸。

李教授慈爱地摸着夏明若的头:「好,好。」

夏明若问:「就我一个去?除了我还有谁?」

「没有了,就你,」李教授说:「但考古所有几个人在那边,其中有我的学生,我事先已经联系过了,他会来接你。」

夏明若点点头算知道了。

小史上下打量夏明若,悄悄对李教授说:「就算云南那边有人接应,但您真打算派这小白脸去?」

李教授示意他附耳过来,语重心长:「野外生存,会遇见很多不确定的食物。你我吃了都会死,他吃了没事。」

小史恍然大悟。

夏明若吃完苹果,继续与李教授讨论本次活动的细节,直到护士进来赶人。

两天后,考古单人小队要上火车了,夏明若却差点迟到,一路气喘吁吁,手里还抱着只大花猫,看起来足有二十斤重。

「……」小史凝视着他:「我说,夏明若同志。」

夏明若搂着猫深沉地问:「什么事?史向东同志。」

小史说:「我向毛主席保证云南饿不死你,不用带口粮。」

夏明若边打背包边说:「这猫不能吃,能吃我早吃了。」

小史问:「为什么不能吃?」

夏明若把猫塞进旅行袋,咕嘟咽了口凉开水,神秘竖起一根手指:「史向东同志,因为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拖着病体前来送行的李教授这时没好气地说:「因为那不是一只猫,那是一只蛊。」

小史说:「啊?」

李教授指着夏明若说:「别问我,问他。」

夏明若特别得意,拉开旅行袋拉链,捧着猫脸问:「老黄,革命导师我可以指点这个迷茫的青年吗?」

大猫打个呵欠,懒洋洋看了小史一眼。

夏明若于是庄严地咳嗽一声:「那么史向东同志……」

小史突然站起来说你们坐,我先回去了。

夏明若抱住他的腿哀求:「听听嘛!话说了一半我憋着难受!憋到云南我就死了!」

小史寸步难行,只好妥协:「好吧,好吧,一只蛊。」

一只猫蛊。

这要从夏明若他爸说起。

夏老爸是明里头的无线电厂职工,暗里头的神秘文化爱好者,下班没啥事就鼓捣迷信的干活。十年后创办了国内第一批气功培训班,鼎盛时一人在台上发功,三千人接功,齐声颤抖着宣称师父啊俺终于开了天眼了云云。

就是这么一个介乎骗子和江湖术士之间的人物,竟然还是个作家,专攻地下文学。

由于刚刚经过文革的冲击,国内知道蛊的人少得可怜,出于启蒙人民考虑,夏大师呕心沥血,批阅三载,完成了《怎样科学养蛊》这部科普巨作,共计五千余字。刨去抄袭《怎样科学养猪》一文三千字以外,夏大师在书中倾注了他的思想。

比如蛊到底是什么。

蛊,据说是苗寨特产,从虫,从皿,所谓器久不用而虫生。也就是说蛊是一种虫,被传得神乎其神令人闻之色变的毒虫。

夏大师则把它科学化了,他说蛊就是作用于人体的有毒寄生虫。于是,中蛊就有两种情况:不小心吞食了寄生虫,不小心吞食了虫卵。

那么如何解蛊毒?

自然是吃肠虫清。

夏大师解决了这个终极问题后开始着手实践。

按照《本草纲目》的传统做法,夏大师找来蚊子苍蝇蟑螂臭虫屎壳郎等毒虫数十种,放进一只大罐,等着这些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剩一 只活的,蛊就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