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夏爸爸是个眉清目秀的骗子,个性狡猾,每年都要带坏一批刚进厂的小青年,这个骗子本名叫做夏修白。
正常吗?不正常!
又是修正主义,又是白专道路,简直是视革命大好形势于无物,罪大恶极!
于是夏修白被全街道揪斗,然后由我国最高实权暴力机关——居民委员押解至派出所改名,在那儿遇到了正被铐在凳退上的初中生王国栋(注:参与某校「百万雄狮」于「工农前线」两派武斗,用板砖拍人)。
居委会主任大婶手舞足蹈,唱道老了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夏修白你革不革命?你他妈革命不革命!?
夏修白也跟着抽筋:我革命!我革命!当机立断改名「夏东彪」,取义马主席万岁!林副主席万岁!
折腾完了夏东彪就回家了,顺便也把住在一个大院里的王国栋保出来。
过了几年林彪坠机了,夏东彪赶忙改名「夏东恩」,骥热爱毛主席、周总理。
结果人家又兴风作浪整周总理,眼瞅着又要挨批,夏东恩又改名「夏东青」,表明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江青同志。
合着连江青也倒台了,于是夏修白还是叫夏修白。
这么两面三刀你还不能说他,一说他就给你哭一说他就哭给你看。
泪眼婆娑,扑在桌子上抽抽搭搭说啐!我家老头子师从沈锡卿,九岁登台,十八岁给梅先生配戏,人称昆腔麒麟童,上海滩玉兰、芳华、雪声哪家剧团、哪个名角不喊一声师父?死之前你们说他黑帮大毒草,死以后倒说他是人民艺术家,谁两面三刀?到底是谁两面三刀?
这时夏明若必定帮他配戏,爷儿俩咿咿呀呀那叫一个精彩。
至于王国栋,今年二十八岁,颇为魁梧,片警,区十佳青年诗人,代表做《让我的情诗插满你的坟头》,内有名句:我要燃烧!
啊,
灼伤!
我要冲撞!
啊,
疯狂!
我挣扎的冰的摇摆的光与暗的灵魂!
带着铁锈,
和
忧郁的
苍白!
血迹斑斑地、
斑斑地、
来到
你的坟前。
……
一物降一物,就像老黄降耗子,王国栋偏偏降了夏修白,持续暗恋十三年,前些日子则以协助抓流氓为名接近。最近天气愈加炎热,暗恋的症状也愈加严重,一日不见,茶饭不思,让夏先生一想到要被情诗插坟的将来,脸就有点儿绿。
傍晚王国栋下了班,冲个凉,又颠儿颠儿往夏家来。
正巧历史系和数学系篮球赛,修白兄便被夏明若拉着看楚海洋打球去了,夏妈上夜班,只留老黄看门。
老黄立于墙角,凛然地看王国栋一眼,继续蹲守耗子。
王国栋还挺高兴:「黄!回来啦?有空上我们家蹲几天,最近我们家也闹耗子,我们家耗子大味美,富汗维生素和矿物质。」
老黄低头思索,然后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结果他也美回家,就把老黄往自行车龙头上一推,直奔学校看比赛,一路上都在嘀咕老黄啊,知音啊,春雷一声动,诗歌的黎明已经到来 了云云。
……
但他把老黄带去了却没带它回来。
十天后一只虎斑大猫流浪在沈阳街头,有好心人根据猫脖子上的铭牌(写着「吾乃常山胡同赵子龙也」)千里迢迢送猫上北京,两家晚报追踪报道,狠狠宣传了一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主义大家庭充满了友爱!
可问题是夏家不知道猫丢了。
正乘这凉呢。热情正义的女实习记者们就冲进来了,满大院的老少爷们赶紧回家穿衣衫,三分钟后夏家父子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出来,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一唱三叹: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社会,感谢你啊——好心人!
名为送猫,实则借机上北京旅游的小学生说出了练习已久的「不用谢!是雷锋叔叔教我这么做的!我的名字叫做红领巾!」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人这才转身要教训老黄,结果发现它经历过如此艰难险阻竟然又胖了,不愧是一只妖猫。
目睹此情此景王国栋又诗意大发。当晚纠缠夏修白不止(注:夏妈又上夜班去了)。
夏明若则抱着猫上楚海洋家串门。
楚海洋正坐在帐子里整理洛阳古墓发掘资料,夏明若把老黄一扔,也往蚊帐里钻:「都是要寄给老周队长的?」
「恩,」楚海洋埋着头:「发掘报告河南反面撰写,最后由老头过目把关。」
「哦……」夏明若眨巴着眼睛凑上去,楚海洋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夏明若摸脸大笑:「又是蚊子?」
「嗯。」楚海洋继续低头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