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调职的事务忙了将近一周才算清减了些,最敏感的职位已经安排得宜,剩下的虽然仍旧很多事,但不再紧要到需要谢清碎盯紧进度。
恰巧这时候,祝林前阵子就向他邀约的桃花诗会开始了。
谢清碎如期赴约,当做工作后的休闲。
诗会这词虽然说起来很风雅,但对于参与的人来说,却并不轻松,更多的是一种交际任务。
官职高些的需要这个平台来考察拉拢新人。
而那些官位低或者还没有正式入仕的,则不免心中有得到贵人青眼的期盼,尽管比起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含蓄许多,但终究含着几分思量。
但这些都和谢清碎无关,他就是单纯来玩的。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只有别人攀附讨好他的份,不需要他再对任何人奴颜屈膝。
或许非要说的话,在社会阶级层面,皇帝仍是凌驾所有人的尊贵。
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真的怎么他就是了。
至于时日久了之后?
无论任务能不能完成,谢清碎都在这个世界呆不久。
况且,他相当怀疑,在他离开之前,小皇帝还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炒掉的上司,除非对方不长眼来撩闲,否则没有给一缕余光的必要。
谢清碎虽然没有怎么在职场待过,但这些道理倒是无师自通。
参加这种诗会,他就单纯闲适地吃吃饭,喝喝酒,看着才子们吟诗作对,旁边还有初春时候盎然清丽的风景相伴,他只负责观赏和享受,自然很轻松。
诗会刚开始,比起上一次众人对他还有些生疏拘谨,这一次要热情的多。
一落座,就有数名文臣朝他来拜会,说了几句寒暄话,谢清碎淡淡应下,而后诗会开始。
这次诗会的形式比较特殊,设置了一场曲水流觞宴。
所谓曲水流觞,是种文人墨客常在诗酒宴会上举行的一种雅事,多指借助溪水传递酒杯的游戏玩乐形式。
横穿盛京的这支河流经过最近一处缓坡时产生了分支,分出来略纤细的那一支溪流独自蔓延出数十米,才重新汇入主干。
这场诗会就凭借着这个地形的讨巧设置了一场曲水流觞宴。
将酒杯由溪流中地势高的方向放下,借着浮波的推动徐徐往下行进,在经过弯曲的水流时,酒杯若是在某人眼前打转停下,就是“点”到了他,这个人就要即兴赋诗。
如果作不出来,或者作出的诗水平太差,就要罚酒数杯。
随着酒杯徐徐而下,宴会渐渐热闹起来。
有人做出精妙的诗,便赢得一阵喝彩声,时不时还有人附会,跟着咏诗几首。
有人仓促之下水平失常,便引起一片哄笑和劝酒声。
“错了错了,王兄,这题目出的明明是初春与桃花,乃是欣欣向荣之意向,你却作了清冷独立的调子。怎么错在这么基础的方向上了?这可不像你平日的水平啊,王兄。”
被打趣的王姓才子窘迫的红了脸,却没有辩解。
讷讷地拿起酒杯满满当当喝了三杯罚酒。
他是刚过去的那场春闱中的进士,在二甲中位属前列,小有才名,作诗本是他的强项。
按理说不该出这么基础的错误。
只是在梳理思路的时候,他余光看到了一旁的谢侍郎。
在一众激动的文人学子中,坐在上首中,因为饮酒面容并不如平时冷淡,好像与周围的人无异。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便天生有种遗世独立的气场,好像他是此时的一棵树,潺潺流过的溪流,唯独不是众人中的之一。
于是出口的诗,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别的意味。
……
曲水流觞行过数轮,大多数人都做过诗喝了酒。
很多都不是罚酒,有些自己作诗满意了就会喝一杯,其余人也会跟着起哄喝,不过两刻钟,已经少有人神志完全清醒。
但那只酒杯却像有灵性一般,始终没有停在谢清碎身前,甚至有两次都是只差毫厘,却停在了他旁边的人跟前。
引得众人心情跟着激荡又失望。
怎么就停不在谢侍郎跟前呢?
自从谢清碎早年做过的诗文在盛京中流传开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看他再作新的诗词。
眼见着就是最后一轮了,若是这次再没有轮到谢清碎,这次算是无望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酒杯听到了众人的心愿,被前一个人放开,终于众望所归地停在了谢清碎眼前。
不多不少,恰恰好好。
文人们顿时哗然起来,已经有人找出纸笔,想要记录他待会儿作出的诗词。
谢清碎怔了一下,不过也并未慌乱。
他淡淡道:“数年未作过诗,就不献丑了,我罚酒吧。”
众人闻言不禁失望。
但以谢清碎的权势和地位,他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他没有作诗的兴致,也无人敢劝。
只能含着些许失望遗憾罢了。
谢清碎看了看酒壶,他断断续续把一小壶都给喝光了,便说:“稍等,我去打些酒。”
这次曲水流觞宴形式比较随性散漫,众人都没有让仆从跟着。
大家都不带,谢清碎也没搞特殊,让跟着他的小厮婢女到一旁等候。
这时候只能自己去接酒。
谢清碎正打算起身。
有人还在失望叹息,他身旁有一人却已经十分机灵道:“侍郎,别麻烦了,我来替你打酒。”
这一下就惊醒了其他人。
马上就有人发现他的小动作,说道:“我去我去,侍郎,我腿脚快。”
“谢兄不是前日还摔了一跤,别累着了,还是我来代劳。”
“我离酒坛近,还是我来吧!”
听不到谢清碎做的诗,能帮他打酒也是一桩好事啊!
“我离得近,应当我去。”
“你们有在这里争的时间,早就打完了,我看,还是让我……”
因为喝了酒有些激荡,谁也不肯让别人捡了这个便宜,争执的响动越来越明显。
一时之间,为了个给谢清碎端酒的名额,众人吵嚷不休。
萧烛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隔着几颗桃树,将眼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那些平日里斯文庄重的文人们,为了给谢清碎跑腿打一壶酒,几乎撕扯起来,哪有一点平日的端庄矜持?
简直是不顾脸面了。
萧烛:“……”
萧烛想到近日张行回禀的消息。
前段时间那股和他派出的暗卫一同处理盛京中关于谢清碎的流言的势力,其中确实有那位祝翰林的手笔。
原本心中就笃定的那个答案更清晰了些。
——祝林恐怕对谢清碎有觊觎之意。
于是听到谢清碎去了祝林主持举办的桃花诗会消息后,他特意赶来。
无论是出于防止有人和自己竞争上岗的警惕,还是仅仅由于内心的独占欲——既然他已经选择用那种方式拉拢,或者说是讨好谢侍郎,就不会再让其他人挤到谢清碎眼前——他都应该来看一眼。
于是就来了。
但没想到的是,到了现场萧烛才发现,似乎并不只是单单一个祝翰林的事。
谢清碎在文人中受欢迎的程度远超他想象。
萧烛一时没有言语。
他的视线在这些争执的人身上停留片刻,而后落到谢清碎身上。
谢清碎只拂着酒壶在一旁看着。
明明是周围人争执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围着他打转,但他却像是在看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事,观赏一副属于别人的画卷。
他是画外之人。
三月中,桃花已经开得很好。
一朵朵秾丽地挂着,随着清风吹拂,偶尔有几瓣花瓣随之飘散,但因为刚开放不久正是盛时的缘故,掉的并不十分多,更多的仍旧如烟霞云朵般浮在枝头树梢,颜色略深些的蕊纤细地从芯子中支出来。
萧烛看到有一片桃花落到谢清碎衣袍上,被他余光看到,毫不在意地用指尖随意拂了下去。
而后,谢清碎抬起头,像是感知到什么,对上他的视线。
“……”
很快有人发现了萧烛的身影。
他原本也没有怎么掩藏,只是这群人争得太起劲,一时间没有余力注意他。
直到有人诧异地脱口而出:“岭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