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喜欢,萧烛道:“年初新下来的明前龙井,喜欢明年还让内务府送。”
谢清碎敬谢不敏:“不必,我喝什么都差不多,不讲究。”
谢清碎对品茶没什么研究,他在现代的时候,除了有少许洁癖外,在生活上堪称糊弄,喝茶属于只会在超市顺手拿一瓶瓶装乌龙茶的水平。
在这个朝代待了这么多年,也只是能喝出个大致的口感,敷衍得学了个样子。
并不能像这时候从小耳濡目染的大家君子一样,对着那些在谢清碎看来差距细微的茶,能品出长篇大论。
萧烛:“嗯,这样也好,你胃不好,喝多了要难受。”
谢清碎不与他研究这些。萧烛有时候像那种有养生强迫症的家长,明明顶着那么冷峻的一张脸,在现代或许是会逼迫他不许吃泡面的那种类型。
茶盏很小,谢清碎两口将剩下的喝完,自然地递还回去。
萧烛接过空了的茶盏,搁在一旁,目光往下垂落,幽深地在他沾染了茶水痕迹的唇瓣停留。
谢清碎醒来后身体恢复,气血转好,唇色比以前红润了些,有了生气,此时描摹着淡淡水渍,仿佛莹润得能透出光来,隐引人上前一探究竟。
“脏了。”萧烛看了片刻,俯身,把他唇上水痕舔净。
舔干净了犹觉不足够,唇齿咬着下唇摩挲了会儿,趁着谢清碎轻颤时微微松开唇齿的间隙入|侵,潮热的气息席卷进来,从容的动作下,带着暗藏的强势意味。
谢清碎的呼吸渐渐紊乱。
要不是内侍通传的动静响起,他连萧烛什么时候将他抱到了桌案上都没意识到,屁股下面压着那张舆情图,男人紧实的腰身强行挤在他腿间。
“……有人。”
谢清碎顿了顿,将人用力往后推,萧烛稠深的眼眸定定在他脸上看了片刻,往后退开。
内侍低眉顺眼地进来,眼睛不敢往两人身上看。
能在萧烛跟前伺候的人,基本都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但能在这个位置的人,基本都是萧烛的人手,识时务的很,一个个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敢对外透露。
于是外界虽对两人之间关系揣测颇多,却大多是以为两人有什么利益上的攀扯——这话说得似乎也没错——还没人往带着暧昧气息的方向想。
这还要归咎于萧烛从前的名声实在过于“清白”,连女色丝毫不近,刚来京时的迎风宴上被萧盛塞进府中的几名美貌西域舞女,转头就被他打发去京郊别院中当干粗鄙活计的烧柴农女,不解风情得令人扼腕叹息。
更别说男子了,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岭南风气闭塞,与盛京大不相同,譬如老岭南王就丝毫不好男风,甚至厌恶此道,自然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
大臣们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在谢清碎这里,萧烛竟然是靠着权色交易上的位。
内侍仿佛没注意到殿内异样的氛围,往萧烛跟前递了道折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在萧烛点头示意后,又同样低眉顺眼地走了,全程没把眼睛朝谢清碎的方向看一丝一毫。
谢清碎有些晃神,不过听到一二,仍意识到内侍说的是何事,问道:“恭亲王妃?”
萧烛颔首。
先前,萧烛与恭亲王妃达成交易,恭亲王府的势力为他所用,报酬就是萧烛若是能够成功谋取大业,便会将恭亲王与恭亲王妃唯一的孩子,如今的恭亲王世子过继到名下,立为储君。
恭亲王因病过世后,与王妃所出唯一的幼子本应该承袭父亲的爵位,但因为宗室中的种种博弈,至今仍只是世子之位。
恭亲王妃父兄能保全她自身无忧,甚至挑选门第高贵的再嫁夫家。
但小世子因牵扯宗室利益,处境要难办许多。
世子年幼,无法自立门户,跟随王妃再嫁是最稳妥的方法,借由王妃之势,往后的继父不会敢慢待他。
只是若是那样,依照大盛律法,也就代表着放弃了恭亲王的爵位。
若非为了世子前程,恐怕这位身份贵重的王妃也不会冒险掺和进这一淌争权夺利的浑水中。
宫变之前,为了保全自身,恭亲王妃找了个借口,带着世子去了外地,避开这场□□的中心。
萧烛宫变成功后,按理说恭亲王妃应当尽快带着世子返回。
但这位谨慎惯了的王妃似乎心中有所顾虑,疑心萧烛是否真心将储君的位置给出来,其中是否藏有陷阱?于是迟迟没有回到盛京。
恭亲王妃的忧虑不无道理,虽说她手中的势力在宫变中确实给了萧烛一些协助,但这份协助的份量,似乎远没有到一位年轻力壮的君王,拿储君之位来换的地步。
就算萧烛真信守承诺将世子封为储君,但他这样年轻,往后想要多少子嗣没有,到那时,是否还甘愿让一个并非自己亲生骨血的儿子,坐在那个位置上?
为了这桩事,萧烛这些时日与恭亲王妃没少书信来往。
谢清碎知晓此事,也瞄过一眼两人互相打机锋、彼此交会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书信,看了几行就觉得头晕脑胀懒得再看,对这位恭亲王妃狐狸似的的性子略有印象。
恭亲王府能在恭亲王离世后支撑那么久,与王妃的谨慎脱不开关系。
谢清碎:“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再从别家选便是。”
萧烛却道:“他们昨日便已经启程,大约十日后,便能抵达盛京。”
谢清碎有些讶然:“嗯?……你怎么说服她的?”
明明上次来信时,恭亲王妃还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怎么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萧烛将手中恭亲王妃写明回京的信纸递给他,低声解释:“我同她说,我在岭南时便受过伤,伤到根本,不会有子嗣。”
谢清碎接过信纸,捏在手中:“……”
他看着萧烛,男人眉眼淡漠,平静的好似在在说今日天气茶饭,而不是在自己编排自己的名声。
这确实是个极有说服力的理由。
一则,这个理由能完美解释萧烛为何愿意轻易将储君之位让出。
二则,这件事实在过于耸人听闻,以萧烛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取信于人,绝没有用这种事撒谎的必要。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萧烛真的是在撒谎,可他在书信中亲口承认此事,亲手将信件送到恭亲王妃手上,便也成了板上钉钉、无可指摘的铁证,他日萧烛若出尔反尔,这封信件便是捏在恭亲王妃手中的一件把柄。
如此,恭亲王妃再无疑心的缘由。
自然也就放心带着小世子回京。
谢清碎心中复杂:“倒也不用……”
——谢清碎敢打赌,萧烛写下此事的那封信,恐怕已经被恭亲王妃送往安全之地。
或许是她父兄那里?或许那位前任宰相和大理寺少卿,此时已经得知了这桩新鲜出炉的皇家秘事。
这些谢清碎能想到的,萧烛当然不可能想不到。
可萧烛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谢清碎甚至怀疑,他可能正希望恭亲王妃将这桩事抖落出去。
谢清碎不觉想起他刚从昏迷中醒来那日,萧烛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些疯狂的提议的样子。
那时的萧烛,容色也很是平静。
越是平静,底下越是疯的厉害。
已经有一段时日过去,谢清碎上回更是借着萧烛的伤势,同他摊开了谈过此事,难得态度柔和地将人安慰了一通,想要解开他的心结。
可如今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成效。
谢清碎一时不知如何做想。
……或许这才是萧烛的本性?只是从前怕吓跑他,隐藏了起来?
沉迷打游戏的系统不知何时冒出来,紧张地关怀起宿主的生活质量:“宿主放心,我刚刚查过,他的身体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只是在骗人,不用担心会影响【哔(屏蔽)——】!”
谢清碎:“……我知道,谢谢。”
这还有个纯傻的。谢清碎被一打岔,有些想要扶额。
萧烛见他神色有异,以为谢清碎不悦他行事轻狂,靠近握住他的手腕,眸色沉了沉,拇指压在手腕内侧淡青色脉络上,低声道:“碎碎。”
谢清碎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既然王妃与世子已在路上,便早做打算。届时必会有宗亲不满,世子年幼,恭亲王府不够安全,不如借徐老太妃(先皇的妃嫔之一,留在宫中养老)想念侄子的理由,将世子与王妃接进宫中安置……记得提前选一处合适的宫苑打扫出来。”
萧烛按着他的腕骨,指腹在细腻柔软的肌肤上缓缓摩挲,眸中晦色缓缓褪去,淡声道:“好。我谴人去办。”
·
一月后。
萧盛的棺椁下葬,移入皇陵,作为一个皇帝,他的这场葬礼有些过于潦草,远远低于先皇的下葬规格,民间国丧只意思性下地守了几天,连宗亲贵族不许嫁娶的限制时日都比往常的惯例减半了。
不过这时没人关心这些,哪怕最讲究礼制的老学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上跳出来指点江山。
一个是萧盛死前的风评实在不佳,与他扯上关系不是好事,另一方面,旧皇下葬后,便紧接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新皇登基。
宫变数月后,在臣子们无数请求他登位的奏折催促下,与望眼欲穿的期盼中,萧烛终于松口答应登基。
这中间的拉扯实在过于漫长心酸,到最后,甚至有大臣忍不住恐慌,难道萧烛压根不打算当这个皇帝?
好在萧烛最后终于点了头,他们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