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权臣摆烂第三十八天

谢清碎清晰地听到自己乱起来的呼吸声。

男人的询问落入他耳中,因为耳根的发麻,多了层朦胧的意味,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幻觉。

谢清碎理智上知道现在应当退开,这样的状况实在过于超过。

但他此时的姿势有些困难。

萧烛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这样的姿势,使得谢清碎被他完全笼罩禁锢在怀中,半侧身依靠在男人胸膛上的姿势也无从借力。

实际上,谢清碎半边身子麻的厉害,别说从萧烛怀中离开,就连抽出那只被男人强行牵着摸索的手都做不到,他调动了全部的力气,也只使得指节小幅度挪动一下,不慎撞到一旁的硬质轮廓,猛地颤了一下,停滞住了。

“……”

谢清碎感到荒谬。

他没想到萧烛……居然真的说到做到。

说来也是怪异,明明他才是那个从现代社会穿过来、见识比较多、思想比较开放的人,可萧烛在这方面的花样,怎么比他领先了这么多?

明明萧烛从前和他一样没有经验,怎么能如此无师自通地做到这种程度?

困惑之间,谢清碎只能将其归结为一种天赋——一种天生是个变态的天赋。

不久前,谢清碎还在因为两人的身份转变陷入微妙的疏离,男人身着冕服的身影引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那些谢清碎以为他早已不在意的回忆。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起来某次

他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宫变之后,谢清碎一次也没有提起过与萧盛有关的话题。

萧烛倒是没有特意在他面前避讳过萧盛,只是见谢清碎兴致不高,后来便默契地不再拿到谢清碎面前。

谢清碎近乎刻意地无视了过去。

好像只要忘了萧盛,就能连带着将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的失败、困顿、无力,都一并从他的人生中抹去。

可他连在现代时一个期末挂科的学生都能记住,又怎么可能忘记那段长达七八年的过往。

表面上,谢清碎和偏执这样的词汇好像毫无关系,即便在风评上一贯有着弄权的名号,但同样众所周知的是,他为人冷淡,除了公务,好像没有太多私人感情一般,更别说对什么执着。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冷淡的外表下是一个多么固执、多么自我的存在。

与其说谢清碎不能面对萧盛这个“失败品”,不如说他一直逃避的,其实仅仅是自己的失败。

谢清碎明白那段往事和萧烛没有任何关系,早在年初萧烛来到盛京之前,旧事的帷幕就已经开始落下了,他只是在漠然地走向终局。

与萧烛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很多事,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的往后半生,如果那晚萧烛没有潜到他窗前,趁着他微醺中引诱了他,谢清碎此时不会留在这里。

但这些被改变的东西里,不会包括已经结束的那部分。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时光是一条永远不会容情的铁律,过往与时间,是人力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

就连系统也不行——系统可以穿梭位面,却也没有逆转时间的权能。

谢清碎很清楚,有些事只能一个人经历。

他知道萧烛也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对于萧烛,同样也有他无法触及的过去,那段在王府宅院里的年岁,偶尔会被萧烛提起来的母妃,谢清碎也同样只能根据只言片语,隔岸观火地对它们产生浅薄的了解。

在彼此的人生交集之前,他们都独自走过了一截很漫长的路途。

谢清碎今日有些失态,但终究不过片刻。

自控是成年人最后一层体面与从容,只需要一点时间,他很快就处理好这些错乱的情绪。

可萧烛没有给他丝毫自己静下来的间隙。

谢清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印象中原本庄重严肃的画面,因为知晓了衣袍下藏着的“秘密”,一个只有他与萧烛本人知晓的“秘密”,顷刻间染上层异样的意味。

别说因此想起那些沉郁的回忆了,谢清碎要竭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的思维不全部朝着另一个奇诡的方向滑去。

恐怕从今往后,他再也没办法从容看着萧烛在朝堂上的身影。

——只要一想到登基这一天,这个不能告人的“秘密”。

一个人的回忆原本是不可能插手与改变的。

可此时,萧烛用一种极其怪诞、完全超越了常理规则的方式,硬生生打破了这一层界限

谢清碎久久没有回答,空气中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萧烛没有催促他,仿佛极有耐心一般,甚至连握着谢清碎那只手的力道都放松了一些。

谢清碎却像是没有意识到桎梏的减轻,毫无所觉地,没有趁机挣脱开。

指节抵着冷硬的一角,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游移。

……整日,都戴着。

走动间,会撞到吗?这年代的合金技术还不完善,谢清碎无法凭借触感判断出材质到底是哪一种金属,不过无论是什么,用在这里都应当是极不舒服的。

怎么能戴上一天?

谢清碎正乱七八糟想着,忽然感到发顶被碰触了一下,依照两人此时的姿势,应当是男人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一股炙热的气息跟着擦过去。

萧烛的手虚虚握着他的手,带着指节若有若无碰触,原本冷硬的金属似乎被两人的温度也染得热了些。

男人的声音很低,又问了一遍:“帮我打开,好么?”

他语调不急不缓,除了过分暗哑之外,几乎叫人听不出什么端倪,话语中也没有逼迫的意味。

若单纯理解字面意思,更像一种请求。

仿佛他正处在什么困境之中,希望谢清碎能向他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某种程度上,确实也可以这么描绘,萧烛现在这个状况,可不就是被“困”住了么?

——即便这个将他困住的“牢笼”,正是由他自己亲手扣上的。

仿佛一个心甘情愿将自己献祭、交出主导权的猎物。

可谢清碎不会天真到真的这么以为。

相反,他很清楚。

比起献祭,这更像是一场狼子野心的陷阱。

萧烛在用这种疯狂又极端的举动,偏执的、贪婪的、充满野心的,想要在谢清碎无法触碰的过去中留下痕迹。

明明是请求的姿态,他却从中感到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危险感。

男人禁锢着他腰身的那一侧手臂不知何时也松开些,谢清碎仰起头,对上男人垂落下来的视线。

要论五官精致程度,萧烛其实比不上谢清碎,可他眉眼生得实在优越,眉弓高挺,眼眸漆黑如点墨,旁人一看到他的脸,往往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眉眼的部位。

他的眼睫其实很长,而且浓密,大约是来自母妃那份温婉的水乡美人基因的作用,眉眼整体虽然深邃慑人,但比起老岭南王到了中年后挂了几分刻薄的长相,却没有那么多的攻击性,眼角还略带了几分桃花眼的弧度。

——当然,能注意到这些的前提是,能先无视他身上积重的威势,仔细地在那一张脸上打量。

即便在萧烛只是岭南王府的世子时,容貌之于他的身份也只是很次要的东西,很少有人敢盯着他的脸打量,更不敢琢磨他脸上究竟哪个部位长得更好这种问题,更遑论在他跟前表露出来。

不过这些不敢的人里,不包括谢清碎。

毕竟一开始,谢清碎能答应萧烛冒昧的引诱,见色起意就在其中占到不容忽视的一个比例。

说一见钟情过于夸大,谢清碎没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不得不承认萧烛长得,实在很合他的审美。

说到底,谢清碎只是一个会被皮相迷惑的俗人。

“萧烛……”

谢清碎没有回答他的催促,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气息不稳,像是叹息。

谢清碎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如果顺着萧烛的请求点头,无疑是向男人发放了允许的讯号。

这一刻,萧烛身处枷锁之中。

看上去,好像是萧烛在祈求他的准许。

可谢清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过是表象,示弱是萧烛针对他演化出的狩猎技能,只要他被男人弱势的表象迷惑微微点头,两人的地位便会顷刻倒转。

一头野兽,在笼子里表现得再温顺、再无害,可一旦枷锁打开,从笼中出来,便会露出真面目。

谢清碎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忽然想起,自从他中毒醒来后,已经有近两个月,两人没有一次做到最后,最多只是互帮互助,起初是因为萧烛身上的伤,谢清碎下了禁令不许他带伤胡闹,后来更多的是两人都事务繁忙,没太多空闲。

谢清碎有时觉得奇怪,萧烛不是那么淡薄的性子,不过要忙的事确实多,他短暂困惑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男人前段时间的过分安分,谢清碎恍然明悟:原来在这里等着。

憋了两个月,果然还是憋出毛病了。

谢清碎上次劝萧烛不要总是憋着的话,看上去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谢清碎不自觉咬住唇瓣内侧,眉头在灯光下轻轻拧在一起。

他在混乱中无比清醒地想。

他真的要亲手放出这头野兽么?真的要准许男人更进一步?这样是否有些太过纵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聪明人不会总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幸运,他不应当冒险。

“嗯。”萧烛低低应道,他垂下头,身上那股说不清的、冷冽又浓重的气息也跟着落下来,他没有再催促,只是叫自顾自给谢清碎起的小名:“碎碎。”

若是忽略他的块头,这样子低声叫他名字的模样,居然有几分撒娇般的意味。

这样近的距离,朦胧的灯光下,男人垂眼的姿势显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额角细密的汗珠,泄露出几分平静之下的晦暗端倪。

眼睛是欲|望的牢笼。

谢清碎透过牢笼,窥见了萧烛那颗对于他永远不会停止的野心。

危险的预感从手被攥住起就一直未曾离开,对视中,电流般顺着背脊蔓延上来,在神经中拉响警报,刺得他脑海中一突一突。

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谢清碎指尖仍在抑制不住地微颤,这一次没有男人的牵引,尝试的动作透着生疏。

·

新皇登基后,放了五日朝假。

这原本是个很体贴的举措,即便登基仪式已经办的尽量简洁,但这样重要的仪式,再怎么简化也要忙活一大通,加上之前一堆烂摊子般的事务,朝堂已经连轴转了一月有余,连小假都放的极少。

登基大典办完,皇位不再悬空,松了口气的朝臣们,终于能在这难得的假期里好好歇上一歇。

正巧又是冬至,下了冬日第一场雪,在这样的时节,能得几日空闲,和好友相聚,或干脆在家中围炉赏雪,蜗居几日,都是极好的消遣。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朝假第一日,原本应该享受假期的臣子们,却一反常理的,天还未亮之时,硬生生顶着大雪与骤降的温度,堵在了新皇殿前。

殿外,不断传来臣子求见的消息。

一个个都是二三品的重臣大员,扫眼一看,光是尚书侍郎,就有好几位。

挂着圆滑笑意的内侍低声劝道:“大冷天的,还下着这样大的雪,大人们大老远地往宫里跑做什么?路上跌一跤可怎么办?陛下特地放了五日朝假,就是体贴大人们身子骨,若是路上奔波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叫陛下伤心么?若有什么事,遣人递道折子便是,何必折腾自个儿?”

今日进宫的臣子是铁了心要进谏的,对这内侍七拐八弯的话嗤之以鼻,萧烛能在登基大典上毫无顾忌地宣布那样随意的立储旨意,堪称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们摔一跤就“伤心”。

即便知道这只是内侍一贯好用的流程化劝降话术,但顺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不少臣子还是觉得一言难尽,一阵恶寒。

内侍劝了一圈,脾气冲些的大臣直接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态度没那么激烈的,也只是沉默相对,不接话茬,温和但无声地表达立场。

内侍无法,只好说:“那只得请大人们先等会儿了,陛下这个点儿还没起,小的不敢打扰圣颜,等陛下起了,一定为各位大人通报。”

最开始,臣子们以为这是一种下马威的姿态,先把他们晾一会儿,这是皇帝磋磨臣子一贯用的手段,仅仅是让等待一番,这已经算轻的,臣子谏言,终究是以下犯上。

臣子们进宫前心中早有合计,他们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新人,仅仅是吹会儿冷风,都算萧烛脾气格外好了。

然而内侍却话锋一转,将他们带到了侧殿,不仅没有让他们坐冷板凳,相反还招待得过分妥帖。

不仅呈上糕点热茶,还烧了暖炉,连座椅上都靠了软垫。

不少臣子昨夜一夜未睡,越想越气,眼中带着明显的红血丝,眼下挂着青黑,早饭自然也是来不及吃的,一路着急忙慌进宫,宫内又要注意仪容,不可随意吃喝,早就又冷又累又饿,无非一股子气支撑着。

这坐下吃喝一番,疲惫涌上来,那股气就有些提不起来了。

等待过程极其无聊,人是耐不住无聊的,等着等着渐渐就聊起来了。

“这是什么糕点?清甜又不过分腻味,盛京人口味太嗜甜,自从调到盛京,内子就一直吃不惯这里的糕点,这样的应当难得合她口味,不知待会儿能否跟陛下讨要一些?”

“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吃!”

用了一轮茶点,坐在软塌上,臣子低声说:“陛下应当是真的没起。”

“这也太惫懒了,都什么时辰了?我们都起了。”

“你那是压根没睡……这才寅时一刻(凌晨三点多),平日朝会也没有这个时辰。”

“那也应该勤快些!想当年,文帝那时候勤政,丑时起也是常事。”

“哎呀,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前前朝了,你怎么不说那时候你还比现在年轻二十岁呢。”

“同知(吏部尚书)真是可恨,昨日回程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今日一同前来,结果刚到家就说自己病得起不来,今日来不了。”

“你是不是傻?他门下的谢侍郎……现在应当叫太师了,得了那样大的恩典,他偷着乐都来不及,估计半夜在被窝里都要笑出声!我们是气得睡不着,他是高兴的睡不着,屁股早就歪到不知道哪去了,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口跟陛下作对?那老狐狸看着糊涂,心里面贼精呢!”

“不过,谢太师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开国以来,第一次加封了太师,他与陛下从前有过什么渊源么?”

先前谢清碎被封过太傅,只是那时是文帝驾崩前为了给幼子铺路,匆忙又强行抬上去的,那时谢清碎刚入朝,身上没什么功绩,其实很尴尬,这个名头并不能服众,象征意义远远多过实际,那时叫他太傅,和当面嘲讽他没有区别,与其说封赏,不如说将他架在火上烤。

后来谢清碎权势愈大,倒是担得起太傅的名号了,可由于那段过往,加上他自己看上去也对这个名号兴致淡淡,旁人怕惹他不悦,还是叫他侍郎多些。

这回的意义可不一样。

封上加封。

谢清碎如今地位稳固,这样的封赏,便只能是锦上添花的封赏。

况且还是新皇登基第一道圣旨,刚开朝就给这么大的荣宠。

无论如何,这样的架势,都已经不是什么阴谋、掣肘能解读的了。

就算谢清碎与萧烛有什么利益交换,也不用将他抬得那么高。

太傅太师,连着辅佐两朝储君,御笔亲赐,天子门生,如此荣誉,在注重文风的大盛,说是天下师也不为过,此后那些凭借科举出仕的学子,到了谢清碎跟前,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老师”。

就连朝臣都平白矮了他一头,年轻些的官员,到他面前同样要作揖。

不知道多少文人,连做梦都不敢做得这么夸张。

做得太假了,会把自己吓醒的。

做官能做到这个地步,比起一些小国皇帝,都要风光了。

说句难听的,碌碌无为的皇帝在史书上不一定有人在意,但一个臣子做成这样,一定会被大书特书。

这一下子,意义就不一样了。

萧烛这道加封的旨意一下,往后想要再打压谢清碎,恐怕就难做了。

总之,这下就连傻子都能知道:谢清碎的确很得新皇爱重。

但是,为什么?

“难道陛下在岭南时两人就已经结盟?可谢太师并非岭南人士,生平也从未去过岭南一带。奇怪。”

虽然奇怪,不过谢清碎的事终究不是今日重点,略略提起,便也揭过去了。

今日的核心还是要和萧烛掰扯清楚太子的事!

吃饱喝足,不少臣子商议起待会儿见了皇帝要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