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为何要选建元六年。”
在筹备正式开始前, 心血来潮拜访时鹤书的江秋悯忽然问道。
在他看来,建元六年实在不算一个好年份。
若要出奇兵,建元五年要比六年好得多。
若要做充足准备, 准备个三年五年也无妨。
可建元六年——这个年份虽也不算太坏,可也实在算不上好。
对于已有百年未发起大型战争的大宁而言,一年时间仍稍显仓促, 且调动全国的宏大动作还易引得北俾与西戎警惕。
所以,为何是六年呢?
“……”
端着白玉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的眼睫轻颤了颤, 时鹤书掀起眼帘, 看向江秋悯:“六年不好吗?”
狐狸眼微微睁大,没想到时鹤书会这样反问的江秋悯愣了愣。
时鹤书似笑非笑:“本督觉得, 六年挺好的。”
至少, 他能活到建元六年。
前世今生,来自身体的痛楚从未彻底远离过时鹤书。
时鹤书实在不敢对自己的身体抱有太大期望——纵使在不间断的温养下,他的确要比前世同时期康健的多。
在前世的这个秋天, 时督主已彻底成了摇摇欲坠的落叶, 浓郁的药香将他浸染的彻底,瘦骨嶙峋的身体光是看着就让人害怕。一碗一碗的苦汤药没有将他从病态中拉回,甚至还让他更为痛苦,无休止的痛苦。
回想当时,一日的十二个时辰, 时督主几乎一直都在痛,没有一时、没有一刻得到解脱。
疼痛自他的心口蔓延到五脏六腑,又自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躯干, 他没有一处是不痛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就像一个破布娃娃, 支离破碎,却又勉强维持着人形。
染血的帕子更是数不胜数,病痛折磨下的时督主就没有一日不在呕血。鲜红将他的唇瓣染成瑰丽的颜色,却也夺走了他仅剩不多的生机。
时鹤书病了太久太久,两世人生,他很少有真正康健的时刻。
长久的病痛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他依旧认为自己会死在建元七年,死在那个寒冷且多雪的冬天。
当然,如果他没有死,如果他活过了建元七年,那自然更好。
可时鹤书不敢赌。
他已经输过一次了,他不能再输第二次。
所以,他只能在确定自己会活着的时间里,去尽可能的做更多的事。
他输不起。
……
时鹤书很忙。
因为清楚这点,所以纵使许久未见,江秋悯也并未在督主府驻足太久,在日落西山前,他便拜别了时鹤书。
晚秋的风已染上了冬日的凉意,金黄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时鹤书理了理外衣,缓步走向了窗边。
栖在竹林与树上的鸟儿早在初秋就飞离了京城,此刻时鹤书望着竹影婆娑,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悲寂的感觉。
……还有两年。
烟灰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渐渐落下的红日,时鹤书轻勾了勾唇角。
足够了。
……
大宁已有百年没有像今日这般调动上下,只为一场宏大的战争了。
而筹备战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练兵,锻刀,演武,备马,储备粮草,联络将士……个个看上去都很轻松,但个个都不是轻松的事。
天下大事本就都要到时督主的案上走一遭,随着紧锣密鼓的战事筹备开始,追求事事亲为的时督主就连伏案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了。
督主府的马车很快跑遍了顺天府的所有军营,而那些递到时督主案上的奏章与文书,都是他在马车上批阅的。
时鹤书见到了京城与顺天府的所有将军,纵使那些将军几乎都厌恶他,憎恨他,将他视为阴沟里上不得台面的老鼠,时鹤书也能心平气和的无视讥讽,与其尽可能的交流。
时鹤书从不在意自己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