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鹤答应三日后的狩猎开始, 玉珏便陷入一种内心恍惚中,并不是说他有多不舍,多心软, 他心中早已经决定会杀死太子。
只是时不时关于那人的一些举动和行为就会在他脑袋里浮现, 就像刻入肺腑的记忆一般, 不是刻意想起的,却要刻意去忘掉。
在用膳时, 便会想起, 他会因为他有意的控制饮食而冷眼瞧他。
在就寝时, 明明他连给他暖脚都不配的身份, 他还是整日整日的抱进怀里睡觉, 亦或者其他妃子或府里的丫鬟面前, 从不折辱他。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将他当成残缺的太监,不管是谁, 在知道他是没了根的人时, 都会或多或少的带上奇怪的眼神,可是他不会这样。
尊重他的所有,所有的行为和身体的残缺......
但多想无益,他和这个太子殿下本就不该有任何关系,他从始至终的任务就是杀了他,或者借刀杀人。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望城坡并不近,还需要出城,一日时间是无法折返的,所以出府的时候, 便安排好住宿之类的东西。
一起同行的除了三皇子狄通海, 还有六皇子八皇子和十二皇子。
最小的十二皇子也有16岁了。
几人带着的侍卫丫鬟都是一个数目庞大的人, 顾鹤不急不慢的收拾,穿了一套黑色的骑装,他骑术不佳,却也不是完全不会。
皇帝最是看重文武全才,朝中所有皇子从十二岁开始,便会被安排骑射老师。
到了城外长亭,便看见人都到齐了,只剩下顾鹤姗姗来迟,众人却不敢有其他情绪,只是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骑得是一只乌骓马,全身黝黑,好似黑缎子似的,油光发亮,而在马的四个马蹄部位又是呈现雪白之色。
他旁边玉珏也是骑马跟随,落后半步,在众人打完招呼之后,才继续行礼问安,另外几个皇子才打量起太子身边的人。
只见他微微低着头,脸颊似触手生温的羊脂玉,通身气质也不畏畏缩缩,坦坦荡荡的任他们打量,长得的确不错。
“走吧,否则天黑都不一定能到望城坡了。”顾鹤牵动着马绳,马蹄声响起,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们都并肩而行。
“太子哥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十二皇子狄文玥骑着马靠近他,他最小,脸上还稚气未退,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是讨喜。
“五哥平日里三催四请都见不着人影,今儿是三哥请您就来了,弟弟可太伤心了。”说话的人是六皇子狄千叶,平日里惯是无法无天、混不吝啬的,说话也是没个遮拦。
三皇子留着的须,比其他人显得沉稳些,身材魁梧,笑起来却憨态十足,道:“六弟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五弟拒绝我的时候便少了?只是你请三次,五弟三次不去。我则是请了十次,五弟来了一次。怎得这一次,你便这般拈酸吃醋了?”
顾鹤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温润的笑,穿的厚,却因为在马背上,吹的鼻头都红了些,语气平稳温和:“你们这般说话,孤可就羞愧了,因着身子骨不争气,兄弟们的宴请只能含泪推掉,孤也是很难为啊。”
“如今三哥的身体可好转了?”狄文玥眨眼问道。
“嗯,不再像年初那般缠绵病榻了,身子骨也硬朗了些,却也不能像各位兄弟那般骑马狩猎,届时你们不用顾及我,自己玩得尽兴便是。”顾鹤表现的温和有礼,但其他几人心中自是了解他的,不会将他这副无害的样子真的放在心上。
玉珏攥紧了缰绳,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心中却在盘算着,该多久动手才好。原本他进太子府的计划,并不会那般快杀他的,而是等他自己“病逝”。
现在计划变动,应该是发生了其他的变故。
在宽敞的官道上,落日余晖落下,撒在众人身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看着天边晕染开的晚霞,橘红的天空与森林相交,落入林中,逐渐从天角消失。
一行人到达修建的住处时,晚霞早已经消失,是在猎场外围修建的房子,望城坡这圈是京中子弟狩猎跑马的地儿。
常年有侍卫把守,倒是鲜少出现问题。
顾鹤住的院子自然是最好的,他在院子里坐着,看着院子里的攀爬在墙壁上的鲜花,还有一个藤蔓制成的秋千。
玉珏坐在秋千上荡着,白靴一翘一翘的动着,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但嘴角还是下意识的挂着笑。
太子府的丫鬟小厮们忙前忙后,将屋子里打扫又装扮,被褥是新换的,铺上地毯,点燃香炉……
还未收拾妥当,便有小厮过来道:“太子殿下,我家殿下在膳厅准备的晚膳,邀殿下一同去。”
狄通海做事向来妥当,知他们骑马这般久,早就饿了,早早便让人备上晚膳了。
顾鹤点头,披着披风,两腿有些打颤,掩饰在披风下,并不明显。
“小玉儿。”顾鹤喊那还在秋千上的男人。
玉珏露出一个笑脸,脚控制秋千停下,往顾鹤身边走去,嘀咕着:“我还以为,殿下不会带我去呢。”
“怎么会?”顾鹤抬起有些凉的手指,掐了掐他的脸。
玉珏顺势抓着他的手指,他掌心刚刚抓着藤条,摩擦出些许热意,给他暖着。
两人由家丁领着去膳厅时,只留出主位的位置,其他人几个已经在低笑说话了。
顾鹤让人给玉珏加了一个位置,就在他旁边,众人见之,便知是对这人的恩宠。
终究是狄文玥年纪小,沉不住气率先问道:“太子哥哥,这位是什么出身的大人?”
玉珏换了衣服,并未带巧士冠,只是简单的用一根玉簪子盘着头发,瞧着到和什么侯府官家小少爷似,瞧不出是太监。
“三皇子府。”顾鹤拉着玉珏的手,让他坐下,玉珏红着脸,低头坐下,默默的开始掐着手指。
颇感难堪。
顾鹤看着那被掐的泛红的指腹,随即牵住他的手,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神色。
狄通海看着顾鹤的脸色,又看见两人之间的亲密,心中叹气,太子要给他脸面,他还能驳了?
随即对上几人的目光,解释道:“他曾是我的侍卫,出身清白世家……咱们这不是皇宫,没那么多规矩,一起吃也热闹。”
一直少话的八皇子狄义康,抬眼看过去,他最是重礼数,眼神厌恶的直接看向玉珏,冷硬说道:“这于理不合。”
就算玉珏垂着眼,耳边也是那尖锐的声音,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太监。
顾鹤捏着玉珏的手指,抬眼看去,浅色眼瞳弯了弯,呈现一个月牙状,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你走了,便合理了。”
玉珏怔然,眨了眨眼,眼眶下意识浮现出一丝雾气,又缓缓消失。
狄义康微微讶然,没想到他为了一个宦官会公然下了他的面子,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气冲冲就往外走去。
“诶诶,八弟。”六皇子狄千叶追了上去,扯住他,压低声劝道:“他是太子,你和他计较什么?他想宠着谁便宠着谁,你何必置气?”
“他宠着宦官,就要将我们脸面往地上踩?凭什么?”狄义康红了眼眶,咬牙道。
“凭他是太子,凭他掌管六部。”狄千叶抓着他的手腕,低声叹道:“你和他对着干,便是鸡蛋碰石头。你别瞧他万事不管的模样,你六哥我,在吏部的职位可是求着他才得来的。你若不想及冠之后一无是处,便夹着尾巴做人,收敛脾气。”
两人的母亲是姐妹,关系自然亲厚一些。
狄义康牙都要咬碎了,站在院外一动不动。
而膳厅内,气氛安静,顾鹤像是没事人一般喝茶,与玉珏说话。
“太子哥哥……”十二皇子狄文玥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顾鹤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十二弟也不饿吗?”
“……饿。”狄文玥闭嘴了,然后看着狄通海。
狄通海到底是哥哥,斟酌一下,才说道:“八弟还未及冠,年纪尚小,不懂事也情有可原,五弟别在意他的话,许过了一日便会忘了。”
“孤不在意的,过一日也许我也会忘掉呢,是吧?到底孤身体不好,记性也差。”顾鹤看着桌上搬上来的烤全羊,皮香酥嫩,肉香扑鼻,勾起了馋虫。
见他开始用膳,众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