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林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知道的。”银发在幽暗的室内光彩熠熠, 来者不容置喙地按住了他的双肩,随即他俯下身体,用温和的语气, 包括他的那张脸,都让他熟悉无比。林诺奇异地有了一种拥抱他的冲动, 但他竭尽全力遏止了双手的动作。
林诺自以为很平静,但他的心脏像一只受惊的雀鸟, 在栏杆似的肋骨之间跳跃呻/吟,为这不必要的囚笼。
“我的圣子, 你为什么不喝那杯酒呢?”
神轻声问。
说话间,他又一次为他拿起酒杯, 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次。酒液清澈剔透,葡萄特有的醇香无孔不入, 新鲜得仿佛还生长在藤上, 神明亲自所倒的酒,这是何等霸道的色香,连浓郁的血腥气都带上了甜腻。
“你——”
林诺咬紧牙关,惊骇流露在面上。
“看着我——你要看着我——”神在耳边低语喃喃,把酒杯凑近了一点, 冰凉的杯壁几乎贴上他的嘴唇,冷硬的银在蛊惑柔滑的语调中也软得如羊毛。
“这张脸,你很喜欢不是吗?”神坦然地解释了他的疑问, “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我选择了他作为我在人世间的拟态。”
“你也可以把我当作是他,我们在基因上都是一个人。”
“我原谅你所有的罪。”
这个微笑还没有在唇边渐渐成形, 林诺脊背抽搐了一下,他面颊热胀, 几抹红霞深深浅浅地扑上来,正如他的怒气从心脏开始爆裂,每一根血管都在弹跳着,垂下的眼睑陡然抬起,“我不允许!”
他握紧了拳头,带起拳风,就要打在对方的脸上。
而对方只是微微摊开手掌,包裹消化了他所有的力道。而林诺的手腕一翻,手中的银餐刀向上挥去,尖锐的那一端直戳其要害,光滑的切面倒影了他可怖狰狞的表情,他从未有如此愤怒过——
“你把他当成什么?”林诺几乎是尖叫般喊道,“你怎么敢?”
而神只是静静注视他。
游曳的烛光不知为何大亮,月光般的发丝成为了真正的、生机勃勃的月亮,猩红双眸如平静血海,是战场上无数尸体堆积出来的死寂,生与死的美感,他的唇瓣薄又不干涩,津润的色泽透出诱人的光彩。
——让他联想和这张脸的主人拥有许许多多个甜蜜的瞬间。
我真的要杀死他吗?
凌厉的杀意有一刻的迷茫,明显地迟钝了一两秒。林诺看着这张脸,有一个声音在怒吼着叫他停止,理性和情感开始互相拉扯,前者使他怒火喷薄,后者让他心生犹豫。
于是,银刀细长的锋刃穿插过了发梢,贴着对方的面部擦过。
滴血未出。
这时,杀害爱人的错觉才消失不见,林诺作为加害者,反而替受害者恐惧地长呼了一口气,心脏疯魔般撞击胸膛,疼痛感剧烈。
“换掉。”他闭了闭眼,沉重地呼吸空气中的甜味。这个神说得是真的,他不知道两个存在可以那么像,真的是基因吗?不,他爱的可不是遗传因子,那还得了。可他真的分辨不清,就在刚刚他还以为真的是米若尔来了。
他狂妄地命令一个神,又在辩解,“你不能用这张脸,你不明白,这是我爱人的脸,你拟态成他的样子来到我的面前,无疑是在激怒我。”
神问:“你为什么要生气我用了他的脸?”
“没有谁可以利用他,我不希望他被牵扯到什么事情来。”林诺现在反倒平静了,“我当初的话现在也不变,不涉及他,你想让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他在心底里自嘲,像他这样的人也要为谁顾虑几分。不得不说,米若尔成为了他的软肋,而他甘之如饴。
“………”
神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你还没喝掉这杯酒。”
林诺真不知道对面在偏执什么,他瞪着对方,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格外地美味,起初像咬开葡萄的果皮,清冽汁水激荡,丝滑的口感绵长地口腔,但酒液冲下咽喉时,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明显它的度数不低。林诺两具身体在酒量上都是菜鸡,这具身体虚弱,醉得很快。
很快,他的大脑就开始混沌了。
手中的杯子陡然落地,被辣得咳嗽了几声,晕红愈演愈烈,可他仍旧局促地握着餐刀,警惕敢于冒犯他的敌人。
对面的家伙和米若尔的蜘蛛丝般细的差别,他也找不出来了(本来他就找不出差别)。林诺用力摇了摇大脑,瞳孔的焦距变得模糊,在对方凑过来时,犹犹豫豫地问道:“先生?”
米若尔“嗯”了一声,在把林诺灌醉后,终于可以结束“我绿我自己,我演我自己”这一行为了,但他还是学着神的口吻道:“你还未食用我的血与肉。”
“圣餐没有真正开始,来吧!”
他们重新坐下。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痴痴陷入虚妄的教徒一个个如木偶般站起,通过阶梯走回地上,他们还带走了同伴因流血过多而干瘪的尸体,牵走了那头咩咩叫的小羊羔,后者在经过用嘴用力咬了一下林诺的袍角。
“……咩咩!”它像告诫同伴遇到猎食者般叫唤。但只是林诺垂下头,坐在高背椅上。被拽走前,它用婴儿蓝的羊眼看看二人,撅了撅蹄子,瑟缩地躲了下米若尔的目光——这是个坏人!
长桌上的餐布从黑褪色为白,多余的十几副银餐具消失不见,银枝蜡烛台的熏香气息细弱,如雨后寺院的池塘般古朴淡淡,火焰跳跃,鲜亮的红色。光影掠上,像有无数鸟在张开翅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