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赶在中秋之前平安回銮是件大喜事, 大军在云州击退渠勒与韦藩的消息业已传遍京城,之后仍陆续有大大小小的捷报传来,御驾亲征取得如此斐然卓绝的成效, 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因此,当日中秋宫宴上, 大小官员们诗词歌赋轮番上场,无不卯足了劲儿歌功颂德。
时隔两个多月, 再见到天子, 天子端坐明堂,瘦了, 往日苍白的皮肤亦被烈日晒得深了许多, 但眉宇间威势更浓, 行事作风也更利落果决,周身越来越有帝王气象。
见此变化, 欣慰者有, 尊崇者有, 忧惧者亦有,但不可否认的是, 雍盛正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 堪称优秀的君主。
不知从何时起,他甚至具备了与大议抗衡的力量。
中秋后,由宗令敬亲王为首的宗人府即上疏奏请召开大议。
皇帝以正与大隰使节洽谈封贡互市的细节为由, 要求延期。
这是朝廷的外交大事, 宗人府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开放边境与外族通商,需要深究详议的方面太多,大到两国地位的议定与具体封号, 小到贡额、贡期、交易货物的地点与品类的择定,以及后续政策落地的执行问题等等,都需要一一解决。
在此期间,虎威军与京营一路清剿追讨渠勒韦藩,不光一鼓作气,将渠勒王族姑忽氏撵出了北境草原,还生擒了韦藩首领,渠勒残部与韦藩被逼得走投无路,纷纷遣使携礼,来朝觐见,甘愿纳贡称臣。
如此盛景难能可贵,朝廷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人人皆道圣上此番御驾亲征,保得大雍百年之内战祸消弭,当真是天佑大雍,皇恩浩荡。
如此一来,与北境各部的封贡和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底,待拟好条约,颁下敕令,尘埃落定后,宗人府才找到机会重提大议一事。
满以为这次总能通过了,却又被皇帝以即将犒赏三军为由,再行延期。
战后封赏亦是一等一的大事,宗人府岂能有异议?不得不捏住鼻子打道回府。
这次封赏的规模史无前例,吏部呈送的嘉奖名单与礼部呈送的赏赐清单开具妥当后,不仅发咨文于虎威军、京营、金羽卫中,还特地附上战亡将士名单,张贴皇榜于各州郡府衙,抚恤之厚,荫及子孙。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对各军将领的封赏,狼铎黎良弼诸人循级升迁授爵,负责督粮的驸马郭祎被封上将军,最引人注目的是祁昭,竟一跃被封作威远侯。
有官员对此提出异议,称祁昭骤跻王侯,不合法度,恐开天下以倖进之心。
皇帝回之以一句,朝廷悬爵禄待众卿,惟贤是用,祁昭战功彪炳,天下所见,何来倖进之说?强势地将所有异议挡了回去。
朝野内外对此议论纷纷,也就是此时,第三次大议的奏请呈了上来。
凡事可一可再不可三,雍盛这回终于允了。
但听说皇帝执意要在明雍殿召集大议,宗人府不干了。
年已六旬的敬亲王一大早冲到御前,本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藐视祖宗法度,但一踏进上书房,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先被赐座赐茶,然后旁观皇帝接见一个又一个地方官员,硬生生陪着从上午听政听到午后,饿得前胸贴后背老眼昏花,一个不当心差点从圈椅上往前栽倒。
皇帝像是才想起来屋内还有这么一号人,忙略带歉意地命人奉上午膳,邀老皇叔一同用膳。
敬王敲着坐得酸疼的后腰,看着一桌子清淡小菜,扒拉两下碗里的碧粳米,道:“圣上平时就吃这些?”
“哦,是朕让他们尽量做的简省些。”雍盛往他碗里夹了一筷鳝鱼丝,“可是不合五皇叔的口味?五皇叔爱吃什么,朕这就让膳房特地做来。”
敬王默然摇头,投箸喟叹:“圣上真是位贤明的君主。”
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雍盛一笑:“五皇叔这么直白地夸朕,朕会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