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 马夫取来木凳,顾昭先下了车辇,殷勤的扶着容从锦下来。
短短数日, 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有他在碧桃都只能忘了这活计。
“臣、臣妇参见瑞王、瑞王妃。”定远侯一家在侯府门前恭迎, 进到嘉乐堂内恭敬行礼道。
容逸请假留在侯府, 也在定远侯及夫人身后行了半礼。
顾昭只来得及拉起定远侯,连忙摆手道:“你们不用拜本王啊。”
“本王该来拜你们才是。”顾昭傻颠颠的拱手作揖,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换了下手变成左手在上, 半拢着右手,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然后对着定远侯深深一拜, 停顿数秒才直起腰来。
定远侯爷立即侧身避开紧张道:“王爷这是做什么…王爷不可行此礼。”
顾昭却不做声, 转开角度对着一旁的定远侯夫人又是同样作揖行礼, 定远侯夫人也是同样的惊慌失措,连退数步。
连后排的容逸都没落下。
顾昭在皇宫对皇后行礼也没有如此郑重其事, 他是嫡出皇子, 能让他拜的唯有陛下和皇后, 再有就是太庙里的钦朝先帝们了, 向来只有别人拜他,哪有他向旁人作揖的时候, 定远侯府是万万不敢让他对侯府的人行礼的。
”本王应该感谢侯爷、侯夫人愿意将从锦许配给我, 深谢侯爷夫人大恩了。”顾昭唇角笑容微敛了几分, 挺直腰背单手握着容从锦的手, 黑亮的眸底里流露出一抹认真,“本王知道本王名声不佳,更比不上于公子…”
“但我会好好待从锦的, 绝不辜负他。”顾昭认认真真说得很慢,每一个字像是在心底推敲过无数次了,背书似的道,“本王向侯爷、夫人保证,本王一生不会再另娶他人,唯有从锦一个。”
“也会格外珍惜爱护他的。”这些话顾昭不知道在心底想了多久,终于全部说完,不等定远侯有所反应,他先松了一口气,又挂上了傻乎乎的甜蜜笑容。
他牵着从锦的手呢,他们是正经的上了玉牒的夫妻,谁也拆不散他们。
定远侯爷还没说什么,定远侯夫人却先红了眼圈,别过脸去用帕子悄悄擦了擦眼泪。
她的眼泪都在这几个月流尽了,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从锦在王府也不得见面,她心里担忧不知道他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从锦这位智力残缺的王爷待他如何,现在见了面,她倒是放下了多半的心。
任是再聪明绝顶文采斐然的郎君,一分心思也不肯放在从锦身上也是枉然,这个虽然傻,但却真心实意,傻乎乎的把一颗心都捧了出来。
容从锦只要愿意在瑞王身上花些心思,想要跟他琴瑟和鸣倒也不难。
“王爷言重了,犬子卑陋之姿,昧于阃仪能侍奉王爷已经是他的造化了。”定远侯爷心底念头不便明言,面上还是按常规拍了记马屁,停顿一下道,“他若有疏漏之处,还望王爷海涵一二。”
当今陛下极看重皇室威严,臣子开口必自称“陋族”、“降婚卑陋”等,即使是赏赐也不例外,陛下才能满意,定远侯爷爱子心切也只能在后面小心的补了半句。
“哦。”顾昭态度顿时冷淡几分,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面上带出几分不悦来,不像刚才似的亲热了。
谁卑陋了?他的从锦明明是最好的,就是你是他爹也不能这么说他啊,顾昭只听见了这句,觉得格外刺耳,他哪听得出来定远侯就是客气一二,反而很小心眼的在心里记了他一笔,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定远侯爷心头难安连忙向容从锦抛去一个眼神,让他解围。
“王爷把臣父亲母亲都吓着了。”容从锦轻捏了一下顾昭的手。
定远侯爷微微一惊,这怎可如此以下犯上,若是瑞王责怪起来从锦怎么受得了。
“是本王的错。”顾昭却没让他担心太久,看在他的面子上爽快认错道,又向他们微微躬身,“侯爷、夫人莫怪。”
定远侯摸不准他的脾气,不敢再有动作,只能僵在原地受了半礼。
“还叫侯爷么…”容从锦带着几分嗔怒的斜睨他一眼。
轻飘飘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顾昭却觉得心里仿佛揣着一片羽毛轻盈得他也要飘起来了,顾昭低声问道:“那叫什么呀?”
他也不知道定远侯的表字呀。
“王爷该叫岳父岳母的。”容从锦笑吟吟的教道。
“从锦!”
“锦儿!”定远侯和夫人极为震惊先后呵斥道。
“岳父。”顾昭恍若未闻的拱手,又转身对定远侯夫人毕恭毕敬道:“岳母。”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后面的容逸,顾昭无师自通道:“舅兄。”
容逸:“……”
良久,容逸才抬起手抱拳回礼。
他背后不知道说了瑞王多少坏话,还想把容从锦塞回滇南去,到头来瑞王却礼貌有加的称他一声舅兄,真是世事难料。
“母亲,我们还没用午膳呢,咱们先用膳吧。”容从锦道,“咱们一家人,一起说会话。”
“…哦,好好。”定远侯夫人极快的瞥了顾昭一眼,见他满面春风的抬首望着容从锦笑,面上并无半分不虞之情,略定了定连忙道:“藿香,让小厨房赶紧开席。”
归宁宴精心布置过,背后是一片翠屏,青玉花瓶,紫檀雕花案几,挂着两轴山水画,雕着灵芝仙鹤纹的八仙桌上摆了拨霞供、玉带羹、假煎肉、酥鱼、酿茄、炙獐子等十几样菜肴,更有蜜渍梅花这些风雅的下酒菜[1],定远侯特意取出了一坛二十年碧芳酒,要与瑞王共饮。
几个侍从恭敬立在一旁服侍。
酒满觞霞,顾昭略饮了一杯就有些醺然,单手支颐着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些,容从锦示意碧桃挪走引扣玛瑙盏,不许他再喝,只道:“父亲,他酒量不行,少饮些吧…”
说着给他夹了些炙獐子片,酥鱼肉等让他同青精饭吃,解开酒气,定远侯自然听从,顾昭只吃了一口炙獐子眼睛就亮起来了,“这个好吃,怎么做的?”
“将新鲜的獐子肉切成薄片,用盐、料酒五香腌了,隔着铁片猛火炙烤不失香味又不至于太过腥气。”容从锦轻声应道。[2]
“本王怎么从未吃过?”这个做法听起来挺新颖的,顾昭一边点头一边飞速给容从锦夹了许多獐子肉,满满堆在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里。
“这是漠北独有的做法。”容从锦解释道,“我们也是漠北的旧友来访,才知道这道菜。”
顾昭又尝了煎肉和酥鱼,只觉得假煎肉油脂中带着蔬果特有的清香不仅解了油腻,口感也好,酥鱼里有紫苏叶和甘草的香气微一拨弄鱼汤便顺着雪白蒜瓣似的鱼肉缓缓流淌,更添几分鲜美。
顾昭大为满意,凡是他觉得好的,都一股脑的用公筷往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里夹携。
碧桃眼观鼻鼻关心的站在容从锦身后,丝毫没有要上前布菜的意思,连眼皮都没抬,显然这活也被王爷抢了…她已经习惯站在一旁了。
宴不到中席,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王爷,够了。”容从锦按住顾昭的手略带羞恼道。
这还在他家人面前呢,顾昭遗憾放下公筷:“你太瘦了,该补一补。”
王妃身姿纤细身着对襟长袍时,衣摆轻盈,恍若蟾宫仙子,他当然觉得美若天仙,但是王妃又不是好看就是全部,他更希望王妃身体强健能跟他长长久久的。
定远侯及夫人只能当作自己没听见。
容从锦微微扶额,钦朝风气不算开放,他成年后连嫡亲兄长都不大去他院里走动,顾昭却全然不知在人前也同他如此亲密。
旁人知道顾昭的毛病,不会责怪他轻浮,反而会私下议论他不知道在王府如何谄媚作态才引得王爷对他念念不忘…
“来岳父大人,本王敬您一杯。”顾昭又把挪走的酒盏挪了回来,碧桃上前手持银鎏金手攀仙桂酒壶略倒了半盏,顾昭双手捧着敬定远侯道。
定远侯受宠若惊,忙也饮了一杯。
容逸坐在一旁想不到顾昭又转向他,也有这种待遇,只得陪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