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酒尊未尽登舟急

容皇后 六安一盏 13016 字 1个月前

容从锦察觉出来几分为难, 王爷很好糊弄,就像他以前觉得亲吻就是行房似的可以轻易对付过去,哄他几十年不成问题, 可是以私心论他并不想欺瞒顾昭, 而且通过成婚后对顾昭的观察, 他并非医书上那些无法行走, 做不了精细的活或是没有正常判断力的痴儿。

只是比平常人反应慢一些,少一些自制力,很多事情要翻来覆去的教他。

倘若皇后并不是每日忙着为储位朝堂之争与太子同心协力, 有时间多花些心神在顾昭身上,教一教他, 或许顾昭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容从锦微微抿唇, 谁都没有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皇后不得不舍弃顾昭,先帮太子成就大业, 唯有太子顺利登基, 她的两个皇子才都保得住, 这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但他还是很心疼顾昭, 皇后没有教顾昭的,他来教。

容从锦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欺骗王爷, 臣哪里也不愿意去, 这是真心之言, 只是很多事不得不做…”

“不想做就不要做。”顾昭连忙道, 眼巴巴的注视着容从锦,眸底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恳求,他现在也不想着怎么让王妃哄他了, 只想着留下王妃。

“可是生活不是只有现在,还有以后。”容从锦耐心道,“若疾在腠理不加理会,等深入血脉就悔之晚矣了。”

“能待一日就是一日,管什么以后。”顾昭不在意道。

容从锦竟不知如何反驳,若是旁人大约是目光短浅才有这番想法,顾昭却是因为见惯了皇室厮杀,名门覆灭,那些曾经或欺凌或亲近他的人都已离去,顾昭这是已经看破了世事变迁,只想偷得片刻浮生。

“王爷难道不想和臣白头偕老么?”容从锦停顿一下,低声道。

顾昭一怔,他自然是想的,以前他只想从锦能看看自己,在集英殿见他一面半年都是心生欢喜的,见不到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自己心里还藏着一个从锦。成婚后却变得贪心起来,盛暑盼莲,冬季盼雪,他总是期望着从锦能留在自己身边的。

“本王想的。”顾昭点头。

容从锦唇角不由得漾起一抹浅笑,温柔道:“王爷的心意就是臣的心意。”

他期望时间走得慢一些,能让他多留在顾昭身边一刻,多年后雪泥鸿爪,顾昭能记得自己教给他的这些道理,依旧生活得很好。

“你去哪里,本王都跟你去。”顾昭刹那间下定决心道。

容从锦笑容不禁一僵,叱道:“胡闹!”

在太子没回来前他还要留在望京,等商议后再做决断,顾昭却是别想跟着他的。

顾昭肩膀笔挺,像山脊下的一棵青松,山洪暴雪都无法压弯他的肩背,唇紧抿着星眸里流露出一抹坚定神色。

容从锦望进他的眸底,就像是落进了一泓深邃幽寂的潭水里,漩涡似的刹那间吸引住他的目光。

“王爷…”容从锦不由得放轻声音,身子微微前倾,想再哄一哄他。

顾昭起身就走,容从锦愕然怔在原地,袖口轻拂过他的面颊,檀木微带着苦涩的宁静香气在他鼻尖下萦绕。

“殿下。”容从锦连忙追在他身后,试图去拽他的衣角,顾昭走在前面却似身后生了一只眼睛,倏然扯走了他刚拽到手里的一片衣角。

柔顺布料从指尖滑落,容从锦心底倏然踏空,心摇荡在半空无着无落的。

“王爷。”厚实的门扇推开,碧桃本在管着几个侍女洒扫,立即转身行礼道。

“你先下去吧。”顾昭微微颔首道,声音比平时稍显低沉。

“是。”碧桃借着下拜的机会,微掀起眼皮视线斜向上飞,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

顾昭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无端显出几分阴郁,双眸似夜幕下暗淡的流光倾泻着颓然,整个人散发着失落的气息,跟在他身后的公子却是面露焦急神情,虽然一闪而过但碧桃还是从他眸底捕捉到了一丝踪迹。

这两人怎么调转了过来?碧桃心中暗自生奇,却并不显露神情依旧沉稳,先指挥侍女放下手中的活,将粉彩花樽放在案几上,等侍女们鱼贯退出后亲自关上了房门。

顾昭不想在众人面前大吵大闹,虽然他经常在太子兄长的书房里滚地撒泼,逼得兄长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容从锦面前的形象。

他不想见到从锦失望的神情,而且…他在地上撒泼也会影响到从锦的形象吧,有一个一言不合就满地打滚的夫君也是很丢人的一件事情。

顾昭又气又难过,以前他想打滚就打滚,在永宁宫绝食就连兄长都拿他没有办法,何曾像现在一样,还没打滚呢就先担心起王妃的颜面有了顾忌。

偏他是个没良心的,顾昭瞥着身边微垂着眸小心翼翼的轻睨着自己的王妃更生气了,深觉明月照沟渠,一口气梗在胸间,真是不上道!怎么还不来哄他。

“王爷别生臣的气了。”容从锦软语道,顾昭从未对他发过脾气,他倏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容从锦俯身半蹲在他面前,微仰起头注视着顾昭低声道:“是臣…臣妾不懂事,哪里做得不好王爷教我就是了,切勿自己生气…”

顾昭听到他这像哄孩子似的口吻更是生气,明明王妃已经服软道歉了,他却似秋日干燥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落进了一粒火星,刹那间就燃起了燎原大火。

“本王什么都愿意给你,但是在你心里我是什么?”火光烧得顾昭心头炙热,他忍不住问道。

“从锦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本王,上次跑到益州一个月,还偷偷跟兄长说话。”顾昭掰着手指算着王妃的罪证,越想越气。

”从锦真的把本王当作你的夫君么?”顾昭沉声问道。

容从锦微微一怔,维持着仰首的姿势,望着面前的相貌俊逸英挺的公子,声音很轻道:“是,王爷是臣的夫君。”

说着他稍倾身,头微伏在顾昭膝头,云鬟雾鬓,翡翠簪在他青丝间泛着莹润的光,顺从而驯服,像一簇柔软的雪。

他不按套路出牌,顾昭心头的怒火刹那间就熄灭了,王妃总是清冷冷的,唯有床榻上耳鬓厮磨间,才会卸去冰冷的伪装,桃花眸染上一抹氤氲着的水汽,像茶花间的朝露,那时候的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甚至有几分可以摆布的温驯。

顾昭几次想重新聚起怒火,好好给容从锦“立一立规矩”就像是父皇对待他妃嫔一样,但努力聚集起的一星怒火,都在王妃柔和的态度里消弭了。

顾昭深吸一口气,溢出长叹:“从锦就是仗着本王喜欢你!”

“是呀。“容从锦尴尬得身躯一僵,被他雷的说不出话,片刻才缓了过来,依旧半倚在他膝上,眸底涌过温柔的光,“就像臣也心悦您一般。”

他和顾昭性情里都是骄傲的,顾昭是因为皇室出身,气度自然不凡,他却是从边疆长大,看人间疾苦又饱读诗书,将理想和实际结合,感情在他眼里实在是太渺小了,他懒得去争取。

指望他说一句软话或是去挽留情郎,还不如指望望京的军队一路打到突厥草原。

但顾昭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只希望他抚平眉间郁色,依旧阳光恣意。

顾昭拽起王妃,让他侧坐在自己怀里,修长有力的手臂环抱着他的纤腰,微摇晃了两下像是在讨好他,低声问道:“什么时候从锦能什么也不做,就我们安静的待着。”

看微风拂过满池芙蕖轻柔摇曳,浮香绕衣裾。

“大钦皇子是要去封地生活的,有朝一日等我们到了封地,就让吉祥生一只小狗…”

“还要挖一个莲花池。”顾昭眼前一亮。

“好呀,再挖一个莲池。”容从锦眼眸轻轻的弯了一下,手臂自然拥在他的脖颈上,“那时臣就可以陪着王爷,什么也不做了。”

看月落星沉,云卷云舒。

顾昭垂首露出沉思的神情,容从锦只安静的注视他,任由他自己思索。

“在莲池里养几条鱼吧。”顾昭忽然道。

“是,养些锦鲤。”容从锦莞尔,竟没看出来顾昭也颇有几分情致。

“养鲤鱼吧。”顾昭摇头,质朴道,“鲤鱼好吃。”

容从锦无语,是他高估了王爷,顾昭喃喃道:“可以炙、腌还能做蒸鱼。”

看着顾昭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模样,还是个美食家呢。容从锦竟也不觉得他大煞风景了,反而心道有别样的可爱之处,不由得笑着点头:“都听王爷的养一群肥肥的鲤鱼。”

想着王府上面宫殿数间,楼台亭阁流丹浮翠,他们两个人可以在莲池旁赏莲,暮色掩映携手同归,身边跟着吉祥,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顾昭恍然大悟,他很少去想“以后”是什么模样的,因为他大多数时候连“现在”都搞不懂,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笑话他。

他总是浑浑噩噩的,从锦出现在他身边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人陪着他说话,他也愿意多想一些,混沌的脑瓜里仿佛变得清醒了些,倘若这个“以后”里有从锦的身影,他就愿意去想一想。

顾昭无声的抱紧了容从锦,眷恋的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

午后小乐子去给首饰楼送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刚出正月,太子从军营回来特意入宫拜见了陛下,将军中情况一一道来,建元帝甚慰,赐黄金百两、丹陛以慰辛劳,太子纯孝又要去见一见母后,建元帝自无不允。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老七倒是辛苦了。”皇后半阂着眸,一身舒兰色绣祥云袍,手中抚着一支玉如意,随手放到一边,“忙着联络朝臣,以图煽动朝堂呢。”

“德妃,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皇后一顿,“皇帝加封了淑嫔为德妃,年后就要行册封礼了。”

云藻宫已经私下叫上了德妃,真是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