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轻手一抖, 原本捏在手上的床单,无声掉落在白色的床垫上。
就像白色的画布被贪玩的小孩随意抹上涂鸦,只剩最后一个角落就能铺平整的床铺, 因为她的失手,使得一大半熨贴的床单, 褶皱突生。
变得不平静的不只有她的床,还有她骤然异动的心脏。
是不知所措的感觉。
偶然被撞见双眸, 和主动把刘海掀起给对方看, 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下意识想要拒绝。
话到嘴边, 脑海中乍然浮现出不久前的惊鸿一瞥。
是那时不小心与少女对视上时,她清晰看见的、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迸发出来的、叫人想要永远珍藏的光芒。
程青轻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习惯性的沉默变成贪心鬼得寸进尺的最好帮手。
贪心鬼说:“那我就当同桌你是默认了哦,可是你这样我看不到, 你可以坐下来嘛?”
程青轻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 不管怎么翻来覆去, 始终逃脱不过被做成生鱼片的结局。
挣扎不得,只好听从。
程青轻爬下了床, 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中,略显拘谨地坐到了她的床沿上。
无处安放的双手, 顺着她落座的动作,有些僵硬地绷直在身体两侧。
只剩彼此的宿舍内屋, 此刻显得尤为安静。
就在程青轻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时, 一股甜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她的小同桌靠近了。
意识到这点,她猛地攥住了双腿两侧的床单。
程青轻不敢看她, 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大腿。
有人按住了她的鱼身,她说。
“同桌, 你是要自己掀刘海还是让我帮你掀啊?”
话落在她耳朵里,就成了——
你是想被做成生鱼片, 还是被煮成熟鱼啊?
程青轻抿唇,她哪敢开口啊。
给了她十秒钟时间考虑的少女,又一次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
“同桌,那我要掀你的刘海了哦。”
——她真的要被做成生鱼片了。
付鱼还没动手,自己先笑了一声。
“同桌,我们这样好像古人结婚的时候啊,只不过他们是掀新娘子的红盖头,我撩的是同桌你的刘海,如果同桌你是新娘子,那你也一定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她随口捏造的比喻,却如同石块骤然砸入池塘中,激起的水花有多大,程青轻的内心同样就有多不平静。
散发腥味的渔场消失了。
她不再是那条待宰的鱼。
周遭的一切被涂抹上夺目又喜庆的大红色。
她成了对方口中等待被揭起红盖头的新娘。
呼吸声刚乱,盖头就被撩起。
刹那之间,风静声止。
比喻中的新娘,看见了她未曾见过面的未来丈夫。
而她,则撞进那双早在心头闪过一次的明亮眼眸。
眼睛的主人像是也看呆了,很明显地愣了一瞬。
两秒后,先回过神来的少女,朝她展开明媚又熟悉的笑。
“同桌,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啦!上次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你的眼睛,这次看得仔细了,才发现比我上次看见的还要漂亮!同桌!你真的真的太好看啦!”
程青轻不是第一次听她的小同桌这么夸她,但不管是第几次,她发现自己都冷静不了。
之前有刘海挡着,少女看不见她的神情,她就算反应再大,也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现在没了刘海,她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都会被面前的少女看得一清二楚。
无所遁形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紧张,复杂的情绪交织,使得程青轻很快偏开了视线,不敢再同对方对视。
她的逃避行为,马上被对方误会成是另一种态度。
害她变得不正常的家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别人的影响有多大,见程青轻不肯看自己,反倒先委屈起来。
“同桌,你为什么不看我?是我长得不好看吗?还是我的样子把你吓到了?你是讨厌我了吗?”
程青轻小声说:“我不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之前有刘海的时候你都愿意看我,现在没刘海了,你不是更应该仔细地看看我吗?我已经把同桌你的样子都记在心里了,你难道不想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子吗?”
程青轻第一次觉得她这个小同桌挺会折磨人。
不是女生在街上被陌生异性追着要微信的那种讨厌的折磨。
更像是被家里面的小奶猫缠着要陪它玩耍时的无奈的折磨。
她又委屈巴巴地叫了几句同桌,程青轻被磨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犹豫着重新看向她。
小同桌湿漉漉的杏眼里,瞬间像阳光照射着下过雨的半空,很快便出现了漂亮的彩虹。
她甜甜地说:“同桌你真好~我相信你不是讨厌我了,那你多看我几眼,像我把你记住一样,也把我的脸记住好不好?”
程青轻的呼吸彻底乱了。
眼前这张脸,离她实在太近了。
近得她不但能看清对方茶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还能瞧得清这张精致完美的脸蛋,皮肤是多么的光滑细腻。
从没有和谁靠得如此近的她,身体很快就产生了相应的“不良”反应。
身体里长出了一双无形的手。
它们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对同样无形的棒槌。
接着毫不客气地敲在了她那颗可怜的心脏鼓上。
咚、咚、咚。
她的耳朵里,只剩下这阵似乎再也不会停的鼓声。
很快震醒她的,是少女发出的困惑之声,
她的秀眉轻拧:“同桌,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程青轻猛地醒过神,当发现对方正试图寻找那阵奇怪的鼓声来源时,下意识抬起手,紧张地捂住了她灵敏的双耳。
发颤的声音,听着竟是比她哆嗦的手还要抖:“我、我要继续铺床了,你、你可以去边上等我吗?”
付鱼先是怔了一下,因为覆在自己耳朵上的那双微凉的手。
但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人此刻的模样给夺走。
没有了刘海遮挡,程青轻的面容便完全显露出来。
付鱼语文不好,她不能像其他词汇量很丰富的学霸那样,看见美景或美丽的人,就能用一大堆合适又好听的形容词来描绘程青轻的美。
她看见她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她的同桌,真的太漂亮了吧。
硬要形容的话,只能说,这是一张极其能勾起人保护欲的脸。
像古诗里的病美人,总感觉风一吹就能倒。
此时的程青轻,因为过度紧张,面容显得越发娇弱。
看着这样的程青轻,付鱼突然想到一个成语——我见犹怜。
她毕竟也是个俗人,被程青轻的模样惊艳到,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瞬。
付鱼没有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
因为她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究竟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啊!!!
撩程青轻的刘海也就算了,好歹是她本人亲口允许的。
但是撩完看一眼不就够了吗!!!
程青轻有多抗拒和别人对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怎么还敢继续凑上去,像个死不要脸的变态一样逼着人家看自己的啊!!!
这不就相当于是把一个极端i人硬塞进一个坐满e人的会议室里,然后逼着i人给所有e人跳钢/管/舞吗!
还有!!!
那哪是奇怪的声音啊!!!
明显就是自己把人吓坏了,导致对方心跳紊乱而发出的声音啊!!!
自己居然还跟个呆子一样想去找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要不是程青轻及时阻止了,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整个耳朵都贴到人怀里去听声音了!!!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付鱼就觉得眼前一黑。
程青轻如此信任自己,愿意让自己拉手、愿意让自己拥抱,最后还同意给自己再看一下眼睛。
自己本应该循序渐进地和她亲近的。
可自己没有把握好那个度,才让事情的发展变成了现在这样。
之前程青轻拒绝她的时候,至少只是嘴巴说。
现在大概是被吓坏了,反应过来后又彻底厌恶不懂分寸的她了,所以这次连手都一起用上了。
一想到这,付鱼只觉得覆在自己耳朵上的这两只手,瞬间冷得像是毒蛇缠在在上头一样。
她的心态有点崩了,但该道的歉还是得道。
少女一脸诚恳:“同桌,对不起,我刚才太冒犯了,我不应该看了你的眼睛之后,还继续凑那么近和你讲话的,害你被吓到了,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我应该看完你的眼睛就满足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边说边往后退,目的地是外头的阳台:“对不起,我会在阳台好好反省的,我也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不起同桌,你可以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吗,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对不起我刚才吓到你了,现在我先离你远一点,等你冷静下来了,你再骂我或者打我一顿好吗?”
付鱼的身体在动,视线却是一刻也没从程青轻脸上移开过。
对方明显是被吓傻了,状态有些呆滞,看着更像是灵魂出了窍。
付鱼更愧疚了。
她此时也来到了阳台门边,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程青轻,才将门悄声关上,为里头的人,留出一个可以冷静放松的单独空间。
阳台上有晚风,风儿从付鱼脸颊拂过,吹起她耳朵附近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