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想要去死了。这个年代,皇上让你去死,那无论走到哪儿去都得死的。与其被人抓住送去衙门受罪,白无辛更乐意自己找根绳子吊死。

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让人拿他去换米。

他真的不想被人拿去换米了,他不是粮食。

可是陆回说带他活着。白无辛看着陆回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突然想,活下去试试也好。

白无辛就答应了。

白无辛说好。

他跟陆回说我跟着你。

陆回就笑了。他真的很少笑,荒郊的太阳也正好走到了头顶上,在陆回身后发光,所以陆回这次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刺眼,好像他们真的有明天,明天也能过得特别好。

白无辛便觉得为了这个活着,也未尝不可。

他躺在陆回腿上,冷人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紧接着,所有的记忆突然大片大片蜂拥而至,所有的一切都山崩地裂般的向他涌来,撕裂他的脑海,强行挤进他的身体里,如同要将他五马分尸。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白无辛无法控制地生理性痉挛,仿佛灵魂都要在身体里被这些过往活活撕开。

他看见黄沙,看见荒漠,看见陆回走在他面前飘忽的身躯,看见远方的落日,路边死去的饿尸,看见陆回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眼睛里一天一天磨没了光。

他看见陆回给了他一碗肉汤,他说是今天碰到的野兔子,刚杀了,没多少肉,吃吧。

他又转天就看见了陆回手臂上缺了的一块肉,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岁岁月月月月年年,许多年的过往轰隆隆在白无辛脑内横冲直撞。他看到他们被很多人追杀,他看到他们流浪了太多年,他看到他们必须用穿在身上磨得肉疼的麻布袍子紧紧裹住脑袋,他看到了他们过街老鼠一般的一生。

记忆太多,白无辛越来越痛,骨头缝里都涌着撕裂感。

太疼了。

他疼得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厉声惨叫起来,喉咙里仿佛都要出血了。

有个人在一片混乱里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抓得很紧,白无辛把他抓得更紧,他感觉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努力地想醒过来,他想睁开眼,但他醒不过来。

那些记忆还在继续。不由他分说,不让他喊停,一切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他看到了陆回,他在那些记忆里看到了许多陆回。他看到他们短暂的像人一样的日子,然后他看到人们看向他们时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最后,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白无辛跪在那片鲜血前。

他满手鲜血地跪在那片鲜血前,呼吸粗重,头晕目眩,最后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他跪伏着,发出和现在一样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身后是滂沱的大雨,和民众的欢呼。

他淹没在雨水里。

空中是厚重的乌云,是久违的甘霖。

白无辛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整个人已被冷汗打了个透湿,脸上全是泪水。

“白无辛!”

有人叫他。

白无辛艰难地把目光转过去,看到了陆回。陆回穿着黑色卫衣,兜帽罩住了脑袋,身上没有什么麻布袍子,他完完整整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床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暖黄的光把陆回担忧的神情和血红的眼睛都照得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