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态度
清浦乡码头上的告示, 自不会只有钟一人瞧见了。
唐大强和钟前后脚回村澳,回家先同钟春霞说了此事,但因他不识字, 是听那乡衙小吏宣讲的,不算全然听明白, 只大概搞清楚了“水上人也可买田”这句话。
“你说这衙门是什么意思,居然使派咱们水上人去垦荒种地, 有那银子, 存下来买船尚且支应不开, 再去买地,不说旁的,我连犁地怎么犁都不晓得。”
唐大强摇着头跟钟春霞复述一遍, 显然是觉得此事没谱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你可晓得那荒地多少钱一亩?三两嘞!而且说是田地,听那意思, 不过是海边上的荒滩, 涨潮时全教海水泡了的,莫说三两,三钱银子怕是都没人要。我估摸着,这就是衙门又想了新法子刮咱们水上人兜里的银钱!”
他絮絮叨叨说一通, 钟春霞听在耳里,收拾干货的手往围腰上抹两下,思索着道:“甭管那好地赖地,可都是田地, 你要正经去买, 是不是也给签田契?需知往前数个几朝几代,咱水上人可都没有这个好命。”
“且你说这遭是县老爷要试新稻种,还给免五年粮税, 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要是真种出来了稻子,那不就是咱家的地,咱家的粮?”
她还记得钟提过一嘴,说县城里来了新县官,好似是个人物,不是那等昏庸吃白饭的。
平头百姓眼里,县老爷就是顶大的官,若赶上了好官,大家伙几年里日子都好过,若赶上了个和他们村头里正似的昏头昏脑,不是有碍自己前程的要紧事就不管的,日子便难过。
她不管唐大强的一番嘟囔,他们两口子都是半辈子扎在这个小村澳里头的,哪里有甚么见识。
“等阿回来,我问问他是怎想的。”
说是要去,当晚实则没去成。
唐雀贪玩,在木板桥上瞎跑乱撞,脚一滑给栽海里去了,浑身湿了个透。
虽说水上人家的孩子都擅泅,不至于呛水淹着的,但吃完晚食就说头疼,一摸额头见了热。
想必是从水里爬出来后正好吃了一阵凉风,给吹风寒了。
钟春霞遂忙着翻出春日里闲采的葛根,和切块的生姜一起煮水,给他灌下去,若过一夜不好,再去乡里看郎中。
及次日清晨时,两家人预往乡里去,反倒是钟率先提起此事。
钟春霞便问,他是如何想的。
“你家里可要置办田地,去种那甚么咸水稻子?”
钟道:“是预备置办,连银子都数出来了,不过我想着还是得先同二姑你们说一声,还有六叔公那头,看看族里有没有人想一起去的,一齐雇个牛车也方便不是。”
唐大强诚心问道:“大侄,这当真不是像圩集增市金、收鱼税似的,为着诓咱们送银钱?咱们水上人祖祖辈辈都是靠海吃饭,哪个会种田,到时候买了田,却依旧撂荒,那银钱不全都打水漂。”
他是真琢磨不明白,因他活了几十年,从没想过要弃了船去陆上当个种田的田舍汉。
当然,往大了说是衙门不许,往小了说,让他干他也不会,只有踩着渔船,攥着渔网,他才觉得踏实。
“二姑父,不能这么想,其一,凡事都能学,咱们周遭没人懂,就去寻那懂的人学,其二,咱们水上人也不是自开天辟地起,就给打发到这处来对着海讨饭吃的,老人不都说,咱们往根上寻,祖宗也是陆上的人,不过是运道不好,逃荒避难的到了此处,才有了咱们这些个子子孙孙。”
“这买田置地,本是咱们该得的,过了这么些年总算给还了回来。”
钟料想这事是有好处的,不管别家,至少二姑家他想扯一把,到时两家一起享福气。
但这桩事和在乡里摆摊子不同,开支大不说,之后还要劳心费力,所以若二姑家不肯,他也没法子,只能这会儿多嗦两句。
“头前我去县城里,就听说了这个新来的县老爷,原本是可以去别处当更大的官,他却自请来咱们这处边远之地,又带来咸水稻米,便是为了当地百姓的日子能过好,将来能吃上便宜米粮。这样的好官,该是不会拿百姓身家性命开玩笑,给些种不出的种子来。”
钟总不能说自己多活一辈子,早就知晓了将来事,只好多往那传说中的县老爷头顶多扣点高帽子。
钟春霞听钟意思,便知这小子是打定主意要去买田了。
过去钟一直想寻个机缘,翻身去当陆上人,后来她还当成了亲定了性,不再想那么远的事了,现在方知这志向始终都在,从未更改过。
换个角度想,她这侄儿还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我和你二姑父手头不算多松快,这事我们还得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