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凑得足够多,衙门那头也看出端倪,水上人大都是大姓聚居,这些个来自白水澳的水上人, 分明和那日一次置办下五十亩的年轻汉子是一家的。

要么是族里遣他来做先锋,要么是他回去劝动了族人,无论是哪样都不简单,估计这汉子在族里也是能说上话的。

分管粮司的县丞来请示应拱的意思, 应拱翻罢户房名册, 在一串“钟”字开头的名姓之上点过。

历来朝廷推行新策,以关乎田地的最难,因田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 你动他们的田,那就是要拔他们的根,要他们的命。

你若说不夺田地,似现下这般许以利益,鼓励大家伙去开垦荒地是不是容易些?

实际也难。

荒地撂荒自有它的道理,若是肥田,就算是犄角旮旯巴掌大的地方,也早教人种上了菜蔬,不会浪费。

而那些个荒田,要么位置刁钻,远离人烟,耕种、灌溉不易,要么肥力单薄,一亩田打不出半石米,除了实在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少有人愿意去费这个力气。

况且衙门下令垦荒免税,那田地也是要花银子的。

比起以上所述,咸水田的推行就更难,历来水田都是引河水灌溉,要是海水也能浇田,九越县早就成了鱼米之乡,何苦还要积年累月吃外地船运来的贵价米。

要让人相信咸水稻的存在也容易,只消一年而已,春栽种、夏插秧、秋收获,可这头一年却是最难推进的。

现下白水澳钟氏一族成了先行之人,他就得让这一族立起来,打出样板,好令其余尚在观望的水上人瞧瞧垦荒种稻的好处,如此年复一年,方能取得成效。

他思忖半晌,写下一道手札,使县丞依照上面所述传令下去,同时问道:“何时派人去千顷沙正式量地分田?你亲自去,多带些衙差,免得到时人多,管束不周惹出乱子来。”

县丞躬身答道:“就定在九月初一,先时那些个水上人来办田契时都挨个嘱咐过了,到那日各家都得去人,尤其是田契归谁所属,那人定要到场,到时量完地,现场便登记造册,教他们画押按手印。”

应拱颔首。

“你是九越县的老人了,这桩事若办得漂亮,来日我定会上奏朝廷,替你表功。”

县丞喜不自胜,应拱毕竟是入过翰林和六部的京官,自己四十中举,靠这九越偏僻人少,使了些银两关系,得授八品小官,一干就是近十年。

今年他已五十有余,往高了远了不敢想,只盼着能在致仕之前攒些功劳,从八品爬到七品,享享父母官的派头便知足了。

心里浮想联翩,面上却作谦卑之状,领了手札告退。

“大哥,这贝壳珠子真漂亮,我也能要一颗么?”

钟涵趴在桌边看桌上匣内的贝珠首饰,原早该制好取回,怎料期间银铺打银的老师傅病了一场,缠绵了近十日才好,工期就这么被耽误到月末。

小哥儿一只脚只有脚尖点地,说话时轻轻晃来晃去,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抬手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处,眯起眼比划道:“小小的一颗就可以。”

他素来喜欢这些晶晶亮的东西。

钟浅笑道:“这你要问问你嫂嫂,这些已都是你嫂嫂的,归他支配。”

钟涵便又像块年糕似的黏去苏乙身上,小声害羞道:“嫂嫂,我能要一颗小小的珠子去玩么?不会弄丢的。”

“怎么不能,这些都给我们小仔也使得。”

苏乙牵过他小手,让他自己选,要是小仔年岁再小些,他是不敢给的,怕玩耍时出意外,给不小心吞了或是塞到鼻子里去。

但五岁的孩子不算小了,这个年纪上都得开始学着烧柴做饭。

“你选个大些的,放到你那小圆盒里最漂亮的贝壳当中去,定是好看。”

经苏乙这么一说,钟涵哒哒跑回屋里,把他的小圆盒抱出来,里面被他塞了个贝壳,是没有完全掰开的,后面尚且连着,只要不用力,再度阖上时也像个小盒子。

这只贝壳泛着淡淡胭脂色,是最近他最宝贝的收藏。

“叮当”一下,最大最圆的一颗贝珠落进壳子里,钟涵心下满足极了,确定珠子不会掉出来后,他时不时地晃两晃,就为听个响。

钟涵抱着他心爱的小玩意回屋去欣赏,钟把装贝珠的匣子关上,抬起唇角道:“这一年又过大半,看着小仔已比去年高了一大节,脸上稚气似也去了些,可每当他闲耍时就发觉仍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