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措辞,怕是昨晚根本没睡多久?
苏乙见钟兴致盎然,也抑不住心里的好奇,凑近些悄声问:“是什么?”
钟在被子里握起他的手,在掌心轻轻描画,边写边道:“咱家老大是个爱笑的娃娃,取名‘长乐’如何?过年的对联上,不是常有‘长乐未央’这四字吉语,我便想着,若之后再得个小哥儿,便可以唤作‘未央’,单拎出哪一半来,都是好意头。”
要么说是废寝忘食想出来的名字,一想就是好事成双。
苏乙明白过来是哪几个字,几乎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他在唇间呢喃几遍,眸中笑意盈盈。
“那往后就不是小宝了,而是咱们家的阿乐。”
竹床中的娃娃不知自己刚刚得了伴随一生的大名,来日写大字,很是要为那繁复的笔画苦恼,他只是动动小小的拳头,在睡梦中吐出一个新的口水泡泡。
第138章 春播
长乐的满月酒凑了族中六艘船, 首尾相接,设流水席,来客无论何时登船, 都可入座吃酒,离去后再换下一桌, 灶船炊烟滚滚,莫说鱼虾, 鸡鸭肉蛋也是接二连三地下锅。
詹九母子俩晌午时一道携礼登了门, 就连城中的裘大头, 和相识日久的闵、辛两位掌柜,也托他带了一份随礼。
各个都是仰仗钟的本事做生意的,未因他是水上人就低看一节, 况且衙门近来不也变了风声,为了令九越一县仓廪丰实, 欲扶他们上岸了。
昔日的水上人名下已有五十亩田地, 这要换做乡下庄户,言语间奉承时都可客客气气唤声“员外老爷”了,怎还不能借着家中喜事,走动一二。
钟家与詹家亲厚, 也算半个亲戚了,不讲那些外人虚礼,船上酒宴尚在准备,钟先带了他们去自家船上见苏乙与孩子。
詹九娘见了长乐, 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当即让詹九掏出怀里的红布包,揭开来,里面是只银打的长命锁, 说着就要给孩子挂上。
钟和苏乙忙推辞,后者道:“这么重的礼,我们哪好意思收。”
詹九娘道:“怎是重礼,阿和我家小九情如手足,怎么也算乐小子半个叔叔,乐小子日后长大,总也要称我一声‘阿奶’,依着我们陆上人的规矩,阿奶给孙儿一只银锁头,那是应当的。”
又趁机点詹九道:“我生养的这孽障不争气,一把年岁了,莫说是孙子,我连儿媳儿夫郎都没见半个影,偏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子,他但凡有个兄弟手足,我早就不指望他。”
詹九一番抓耳挠腮,难道他不想早日结亲,开枝散叶,谁让心里已住了人,却如镜中月水中花,连碰一下都不敢伸手,生怕一遭破碎,彻底没了念想。
辞让不过,到最后长命锁还是挂去孩子的胸前,后面再有村澳里的人来看孩子,见了银锁都赞叹,虽说水上人过去没有小儿佩银的规矩,但谁让钟家本事大,有那陆上亲朋。
村澳里热闹事不多,这等酒席,凡是平日里说得上话,不曾结怨的都会来,白日里到此的多是些上了年纪,守在家中的长辈,到晚间,出海捕黄鱼的青壮汉子们归岸,有家室的拖家带口,没家室的几人搭伙,见了钟抬起酒盏就相邀,比午间那顿更加热闹。
岸边堆放的酒坛都快成一座小山,风灯在海风中摇荡,光亮倒映于海面,如一汪汪新生的月。
而苏乙白日里带着孩子见了几拨人,夜幕降临后把孩子喂饱哄睡,钟春霞和梁氏主动说帮他照看,让他也跟着去吃些酒菜,松快松快,因而他们夫夫二人一道招待宾客,恍惚间倒像是回到了成亲那日,但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平头百姓的一辈子,无外乎成家立业,生儿生女,婚后得知心伴侣,是一层圆满,诞下亲生骨肉,是二层圆满,来日赚得家业,有儿子的给儿子娶亲,没儿子的为女儿哥儿送嫁也好招婿也罢,那就是彻底大功告成了。
这厢声势颇大,衬得白水澳外围一艘泊于湾内,人影寥落的木船更是冷清。
船头上,已作夫郎打扮,束发挽髻的卢雨正沉着脸遥望远处的通明灯火,黑黝黝的发间空无一物,耳畔两点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银珠子,掉在地上都瞧不见。
过了半晌,在舱内等不来他的刘兰草推开半扇舱门,拱出脑袋来皱眉道:“半夜里不睡觉,你回娘家来就是为了蹲船头吃风现眼?还不快进来!”
卢雨咬下薄唇,拧了身子回舱,还不等坐下,就迫不及待同他娘道:“林家就是个穷窝窝,林成当着他小爹的面,就是个面人一般,他小爹吼一嗓,他和他爹尿都能现憋回去!成日里就知在我个新夫郎跟前立规矩抖威风,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嫁!”
说到这门亲事,那真是门冤债,从迎亲那日可怜巴巴的两艘花船,就能瞧出里面有鬼,过门后虽是住了水栏屋,却是和大小公爹同一屋檐下。
那小公公浑似个霸王派头,对他颐指气使,天不亮就摔摔打打喊他做饭洗衣,一顿饭多吃点就怨他一小哥儿贪嘴,把那像样的荤腥全都往他们家里人碗里扒拉。
他们吃得满嘴抹油,自己倒是连饿了几顿肚,以前在家时何曾受过这委屈,更别提才刚过门不足一年,他肚里还没动静,又开始挑茬说娶了个不下蛋的鸡。
他越说越气,咬牙切齿道:“我昨日和那老不要脸大吵一架,林成不单不帮我说话,还斥我没点教养,我呸!都是海生海养大字不识的粗人,他们一族人合伙把我骗娶过门,还有脸谈教养?”
“我裹了包袱要回娘家,那老哥儿还要扯我包袱,疑心我卷了他家财物要走,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家吃点盐巴都抠搜搜,米缸子恨不得挂上锁,我倒是想卷,又能卷什么!临到了,还撒泼似的扯我头发,生生将银簪给夺了,生怕我不回去,若不是我跑得快,连耳朵都要教他扯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