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二拿起来看。记录乱了些,笔迹却没乱。
都说见字如见人,字稳,心平。
他随手拨拨稿纸堆,字迹都大差不离。
他这才坐下,看看稿纸上的笔记。
谢岩的笔记没有什么章法,他会摘抄,会引用原句,与之辩论,也会引用一段,讲他在某某书看过什么样的论点,这两种各有什么优劣。
他是读书拿笔的人,喜欢与文字对话。思考的过程都有记录,看着乱,对他摘录的内容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崔老二本来说谢岩急躁功利的,一连十几张笔记看完,他抖抖眉毛。
“他学问很扎实,想得很深。”
因是写在稿纸上的东西,不是拿出去考试的文章,谢岩写得很随意,他一片赤诚之心都在纸上,没有伪装,也没掩藏。
崔老二直说:“这种人当不了官。”
崔老爷子不语,往外看看,见谢岩搬了凳子回来,叫他过来坐。
“我这没出息的儿子,好多年没下场考试了,难得回家一趟,我带他来请教请教你。”
入夜冷,谢岩又把门关了。
他坐崔家父子俩对面,没计较请教的问题。
很多人考到年老,还是个秀才。
可能崔老二也是这样的人。
他没多问,只是说:“有什么难题吗?我看看。”
崔老二随口就是问题,点的都是刚才笔记上见到的东西。
谢岩愣了愣,视线看去,与之对答。
崔老二提问的角度很刁钻,乍一看是在刁难、挑刺,在谢岩听来,却万分惊喜。
他请教先生,先生不会这样与他辩论。他跟同窗聊文章、说想法,同窗之间或有来回,但很少说到他心坎上,总让他心痒痒的,不够畅快。
今夜中秋,他们在屋里秉烛夜谈。
说着说着,谢岩早忘记最初的“请教”,他跟崔老二说得有来有回。
一个问题说深了,互相都说服不了,他们就换一个。
桌上这点文章不够看的,谢岩记下来的书籍极多,出口成章,怎样都能引用,抛砖引玉,让崔老二跟他再多聊聊。
崔老二肚里有墨水,眼都没眨,转瞬就接上了谢岩的文思,承上启下。凡是流传广的文章,谢岩都能与他谈。要是遇上没听过、没看过的,谢岩就会找他讨要原句原段,再与他辩。
中途,书童过来找过谢岩数次,都是来上茶的。
谢岩晚饭喝了点酒,初时还有酒兴上头,再后来全是文兴。
崔老先生悠悠翻看他那本起卷的棋书,拿了棋盘出来,自己跟自己下棋,还常常悔棋。
夜半时分,出门游玩的学子归来,府学里渐有嘈杂声。
他们充耳不闻,等这篇揭过,二人默契停下。
夜深了,他们能熬,老先生熬不住。
崔老二惜才,跟谢岩说:“你太孤傲了,这样当不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