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里只剩下脾性相似的兄妹俩,正在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陛下踱步回到案前,见和瑾不发一语的反常状态,忽而开口说道:“小瑾,傅明一事朕不会再计较,你也不必挂心。”
和瑾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陛下睨着她苍白的脸色,倏地笑道:“不过倒让朕想了起来,太乐府的琴梢现在可好?”
和瑾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正言道:“清和殿里没有一个叫琴梢的人。”
陛下满不在乎地改口道:“是吗?那她现在叫什么,叫麦穗?”
和瑾藏于袖中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握紧,抑制着内心的波澜冷声道:“麦穗很好,有她钟爱的肉包子,自由自在的,比在她以前呆的地方不知好多少倍。”
陛下唇边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容,对于和瑾的冷颜相对习以为常,丝毫不见恼怒。偶尔闲得慌时,他乐于用这种方式去挑衅她的神经,激怒她,也不忘了警告她。
然而今天,陛下显然没有太多玩乐的心情,他看向门口即恒出去的方向,面色一凛,沉声道:“小瑾,你今天的行为实在令朕担忧。朕思来想去,除了那个小子,恐怕也不会有人左右你的心情。”
和瑾蓦地一怔,随即压下心头的惊惧辩解道:“我不明白皇兄的意思。在皇兄看来,我是这么容易被左右的人吗?”
陛下冷冷笑道:“在朕看来,再没有比你更盲目的人了。”他微扬起下巴,沉下声音道,“朕已经告诫过你要对他留心,你就权当耳边风了吧。”
和瑾语塞,无法出声。在来时的路上,即恒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她始料未及,如果他真的存有恶念,恐怕自己早已成了待宰的羔羊。也许皇兄说得对,她对他的了解寥寥无几,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付出了过多的信任。
即使是日益相处的宫内之人,她也时时要提防万一。更何况是从未谋面的宫外之人。
十年前那个宫外之人就曾羞辱她;十年后这个宫外之人,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颠覆?
陛下见她垂首不语,自是明白她内心的懊悔。他知她自尊心强,便是做错事也不肯轻易认错,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穷追不舍。
放下姿态,柔声将和瑾唤到身边后,陛下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冰冷,即使外面的日头渐渐升高,一旦长时间照射不到阳光,她的身体都会迅速地冷下去。
阴煞缠身——不论是太医还是卜卦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她自出生起就满带着极阴之气,阳气被一点点吞噬,预示着她的生命不会延续多久。可是这十六年她却已惊人的生命力活跃着成长起来,乍一眼与同龄人并没有多少不同,但是那不易察觉的病态之色却仍然使她年轻的容颜黯淡了不少。
不论她是否生在帝王家,她的人生都不会一帆风顺;而正因为生在帝王家,她才拥有了获得人生的机会。
陛下装作不经意地拂开和瑾额前的碎发,盯着眉心深红的刻印怔愣着出神。耳边忽地听和瑾问道:“皇兄,明日你要在香林苑举办盛青的庆功宴?“
陛下笑了笑,微一颌首,将她前额的碎发梳理整齐,那颗指甲盖大小的刻印便尽数被掩盖。
和瑾收起心中繁乱的思绪,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陛下闻而不答,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道:“明日你来便知,不来就算了。”
他故作大度地让和瑾自己选,但和瑾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这个人做事一向都是有目的的,他不告诉自己,即使她不去他也会想方设法逼迫自己“心甘情愿”地去。
既是盛青的庆功宴,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答应了。
陛下很满意和瑾的乖顺,心情很是愉悦地将她拥入怀里,像拥一只小猫,顺口就提到了另一件盛事:“关于你的十六诞辰,朕已经决定了选在沁春园,你意下如何?”
和瑾吃了一惊,抬头讶然道:“沁春园?那个远离京都百里的沁春园不是被烧毁了吗?”
陛下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悠然道:“毁了又如何,再建一个有何难的。”他欣赏着和瑾受宠若惊的神色,笑容更加得意,“你在沁春园出生,在那里度过十六岁的成人礼,岂不是应景?沁春园的海棠花在这时节开得正盛,到时候满山的花朵压枝头,花香漫天如仙境一般美不胜收。即使不是为了你的诞辰,朕也早有此意重修沁春园。”
和瑾不禁跟着想象到陛下所描述的场景,艳羡的同时一丝怪异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她蓦地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燃烧着火焰的宫殿会不会就是沁春园……
陛下顿了顿,见她失神的模样倏尔笑道:“你不是没出过宫吗?这一次让你顺道见见真正的天罗,好不好?”
和瑾本惊讶于他大笔一挥的奢侈,可转念想到自己也有机会一见宫外盛世,不免就有些心动。她眨了眨眼将烦心的事抛在脑后,惊奇而向往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脸颊甚至浮起了一丝桃花般的红晕,衬着盈盈的水眸,映入陛下眼里有种说不出
的心动,他不由地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啊!”和瑾大叫一声跳起,直往后退了数步才停住,捂着脸颊羞愤地喊道,“你干什么,变态!”
陛下见她反应如此夸张不觉有趣,恶作剧似的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笑道:“原来小瑾的脸比朕的妃子都要鲜嫩可口,真是可惜可惜……”
和瑾一张俏脸红到了耳根,纤手指着陛下控诉道:“你你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堕落到这种地步!见色忘义,乱了人伦!!”
她激动地大喊起来,声音在整个朝阳宫中回荡。陛下脸上戏谑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生怕惊扰到门外守候的皇家护卫军,若这玩笑以讹传讹地传出去,什么皇家颜面都要丢尽了。
他终于有点后悔捉弄她,连忙打着手势让她镇定下来,心中苦笑不已。这丫头自小无法无天,视妇德规矩为无物,却对君权、大义、伦理这些千百年的死东西意外地执着和古板。父皇啊父皇!陛下在内心哀叹,你到底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女儿的?!